是夜,天冷凄清。深山中只见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独坐林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他拉了拉身上的麻布破衣,只觉寒气仍然是不断侵入体内,眼前景物渐渐模糊。也许,最后也要死在这里。这样的人生,灰暗绝望,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会投生在这样的世界。他甚至已经觉得,就这样死去,也不错,下辈子投生在富等人家,过吃饱穿暖的日子。
啊,好饿,好冷。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缓步向他走来。
“爹爹,娘亲,是你们来接我了吗?带我回家,这里好冷,我好饿……”
模糊中,以前的事情不断在眼前回放。与家人逃荒离开家乡;与大哥在街边乞食;忍受不了饥饿去偷别人的食物而被追赶;最后与父母失散,迷失在这不见出路的深山中。
白色的人影更近了。
“你这个小杂种,敢偷老子东西,找死啊你!”
“给钱,要不给钱,我就剁了你的手!”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给我!给我!”
“反正你有两个儿子,卖一个吧,救救三个人,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哥哥……哥……哥哥!”
“啊!”
……
男孩惊吓而起,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
“这是哪里?”眼前是一张简陋的桌子,桌上有一盆兰花,一套茶具,旁边有几张椅子。在窗子附近有一张书桌,桌子上放了几只笔。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里是哪里?娘?娘!”冲出房间,男孩愣在了门前,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从未见过的美景。冬末春初,虽然空气中仍有些微寒意,但眼前绿树柔和阳光潺潺流水,竟是让男孩受惊的心渐渐平稳下来。闭上双眼,仿佛能闻到一丝花的香甜,听到鸟儿翅膀滑翔风中的摩擦声。
这里不是我家,但是……难道是爹爹找到我了,我们在这里有新家了?
男孩四处寻找自己的父母,仿佛下一刻,会看见母亲正在做饭,父亲刚务农回来。
“娘!娘!”
“你别喊了,这里没你娘。”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男孩转过身,入眼的是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女孩大半身子躲在门后,只伸出个小脑袋看着男孩,白嫩的脸蛋上泛着健康的红,眼睛又大又黑,水光灵动,天真可爱。
“我,我,你……”
“你别过来,站在那儿,别动。”
“不是,我……”
“谁叫你过来的,别动!”
男孩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落空了,就如一块石头掉入漆黑深渊,不见其影,未闻其声。花还是那么鲜艳,鸟儿仍在风中飞翔,可微微的幽香不见了,鸟儿鸣叫的声音也没有了,世界都安静了,风吹树摇,却是静寂无声。眼前只剩下女孩的那张脸,那双大大的眼睛,却不是可爱的灵动的,而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空洞。男孩突觉眼前天旋地转,天地倒转,漆黑一片。
这里不是我家,这里没有娘亲……
“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小女孩跑到男孩身边,只见男孩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怎么推都不起来。“怎么办啊?”一巴掌打在脸上,还是不醒。“他不起来。他是不是死了,呜呜……呜呜……娘,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呜呜……”
……
“你确定?”
“是,宫主。”
“这么久,终于找到了。”
“宫主,要不要现在就出发?”
“不,让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是。”
“对了,这件事……”
“属下明白。”
“此外,要密切注意剑君山的动作。”
“是。”
“去吧。”
……
一阵风吹过,凛冽刺骨。眼前是一片百草枯萎的荒芜景象,空中漂浮着枯萎的草屑,偌大的地方竟是没有一点生气。抬头望天,云朵似灰似黄;远眺观山,山峦忽隐忽现。
“这里是,哪里?”
男孩慢慢地向前走着,不时张望四周,但景象未变,死气森森,看不到丝毫生气。
汪汪……汪汪……呜呜……呃呃……
一群狗的叫声,似在撕咬什么东西。男孩向声音的发源地走去,定睛一看。一群野狗正在撕咬一具死尸。是具女尸,尸体苍白浮肿,破损处还有似绿似黄的液体流出,发出令人恶心的腐臭气味;尸体的某些部位还有成群的蛆虫正在蠕动;几根头发散落在死者的脸上,一双登得老大的眼睛向外突出,死鱼般的双目透过发丝看着男孩,似乎在诉说着自己是如何惨死,如何死不瞑目!
男孩心中充满了恐惧怀疑,腐臭的气息几乎令他伏地呕吐,但这都比不上他内心的震动与悲恸——他怎能如此,他不能如此!
“娘!娘!”
一只野狗用力咬住女尸手臂,狗头因正用力扯咬女尸的手臂而左右晃动,突然间,野狗后脚用力一登,整个狗身向后跃起,女尸手臂受力被撕扯下来,鲜血直流,四溅在地。
“不要……不要!”男孩想跑去打散狗群,救回母亲的尸体,却怎么也动不了,脚就像是长在地上的树一般,无法动弹。
此时,一只野狗一口咬在女尸的腹部,血顺着狗嘴留了下来,染红了狗嘴与女尸腹部的衣裳。腹部肌肉比较柔软,野狗只是轻轻一扯,一块肉就脱离了女尸,被野狗吃进了肚子。
“啊!啊!啊!……”
正在此时,一只野狗将它的头移向了女尸的脸,它那绿幽幽的眼珠盯着女尸的脸不停转动,它的嘴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不要啊!娘!不要!”
男孩惊吓而起,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盆兰花,只是眼前多了两个人——除了之前见过的小女孩外,还有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子。
“啊,啊。你们……你们……娘,我的娘呢?”看到两个陌生人站在眼前,男孩坐着向后慢慢挪动身子,直到背部靠在了墙上,再也挪不动了才停下。他警戒地看着两人,因为害怕,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孩子,别怕,别怕。”绿衣女子轻声安慰男孩,双手慢慢向男孩移去。
“娘,娘。我,我看到一群野狗,它们,它们,啊!”
绿衣女子已将手放在男孩的肩上,将他搂入怀里,一边轻拍着男孩的背,一边安慰道:“别怕,别怕。你刚才是做梦,梦醒了,没事了。这里没有狗,没有狗。别怕。”
“啊!啊!啊……”
“哭吧,哭过了就好了,哭吧。”
绿衣女子就这样搂着男孩,让他在自己的怀里痛哭。
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在深山里不知待了多久,经历了什么,怕成这样。
粉色女孩的小手自打男孩醒来之后就一直捏着绿衣女子的衣裳,看到男孩痛哭,一双眼睛又是害怕又是惊奇又是可怜地看着男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外的鸟儿出巢又回,唧唧鸣叫;草丛间有只蚂蚁打着转,找不到队伍的位置。太阳开始变成橘黄色,向西斜去,树的影子越拉越长。一天,就要过去了。
不知哭了多久,男孩终于从绿衣女子的怀里扬起头了,离开她的怀抱坐了起来。一双哭肿的眼睛这才真的看到了眼前的绿衣女子。这世上若真有女子能用柳枝形容,怕就是眼前这位了:柔发如丝,秋波婉转,鼻梁挺立,唇如樱桃,肤如凝脂,手如柔荑,腰如束素,再加上一身淡雅清丽的翠绿长裙,自有一份难以言明的气质,令人想要亲近却又怕污秽了她。但她身上另有一份祥和的气息,令人想要亲近,想要信任,一如母亲身上的气息,给人以安慰和力量。
绿衣女子见男孩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便将身后的女孩拉到旁边,说道:“孩子,别怕。你方才是做梦,没事了,这里没有野狗。这里是我家,你很安全。”
“你,你……”
“我姓穆,叫穆朝云。这是我的孩子,叫柳瑶琳。来,琳儿,叫哥哥好。”穆朝云摸着柳瑶琳的头,说道:“别怕,叫哥哥好。”
“哥哥,好。”
“琳儿真乖。”穆朝云转头看着男孩,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林子君。”
咕噜噜……紧绷的神经一放下来,林子君还没想起来有几天没吃饭,这肚子就先出声抗议了。
“林子君,真是个好名字。别的先不说,看你饿了几天了,我们先吃饭吧。琳儿,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子君哥哥,娘先去做饭。”
说完,穆朝云便开了门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孩子,你看着我,我瞪着你。
林子君:“你叫柳瑶琳啊……你别瞪我呀……你名字真好听,写出来肯定也很好看。”
柳瑶琳:“好看?名字也有好看的吗?”
林子君:“有啊,当然有,每个字的样子都不一样,写出来也不一样,你的肯定很好看。不信你写写看……你怎么又瞪我。你不会写字啊?我错了,你别瞪了。”
柳瑶琳双手插腰:“哼!难道你会?”
林子君:“会!我当然会……一点点。行了行了,你别瞪了,别瞪了。”
屋外的鸟儿多已回巢,蚂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回了蚁穴。夕阳西下,冷风拂过,东边天的黑夜慢慢向西边蔓延。灶屋的烟囱冒出浅灰色的淡烟,袅袅上升,一阵米香飘到了居室。室里,两个小孩时而争吵时而欢笑的声音传出,惊扰了门外蟋蟀,蟋蟀四处跳跳,又跳回了草丛。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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