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征询的眼光看向柯蓝,柯蓝却摇头道:
“我留意了好几处灰烬,莫不如此。这事确实有点蹊跷,我们体内也是有着灵力的,却毫无异常,法宝袋内的灵石也无任何损失,而且在这里,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端的令人费解......”
柯蓝正说着,忽觉得手弯一动,低头看去,却原来是无咎醒了。无咎面孔依然苍白,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凝视着柯蓝。
柯蓝大喜,柔声道:“无咎,你醒了?太好了,醒来就好了......”
宇文无双也凑过头来,看着无咎说道:“无咎,你觉得怎么样,还疼么?不要紧的,挺挺就过去了。”
以无咎的严重伤势还能醒来,实出二人的意外。
柯蓝用手贴了贴无咎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冰凉,浑无半点温度。她心头一惊,望向宇文无双,宇文无双正将无咎的小手握在手中,半晌,他抬起头,沉重地冲柯蓝摇摇头。
无咎体内的筋脉已完全混沌莫辨,生机几近枯竭,就是大罗金仙复生,怕也是回天无术了。
他这一醒,莫不是回光返照?一条卑微的小小生命就这样要走到了尽头么?
在这个世界上,他稚嫩的足迹仅仅在无垢峰这一块小小的天地里打转,山外的世界仅只能在脑海中想像,记载他梦想的命运之轮刚刚转动十余个春秋,难道这一切,就要在此时,在这个不知名的山洞里终结么......
生命的精彩尚未真正开始,灵魂的火焰却正残忍地消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就连“无咎”这个不带姓氏的名字,也不能成为代表他的真正符号。
他只是道化门众多杂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生性腼腆,毫不出彩。他身无灵窍,天生就无法修炼,在这个实力为尊的生存丛林中,他注定只是一个挣扎在金字塔最低层的卑微存在......
然而,他却与当世最巅峰的两大仙派的高足产生了交集......
一个风华绝代,狡狯如狐的绝色女子;一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当世俊彦;怎么会同一个如蝼蚁般的俗世小童产生交集呢?然而,他们却真真切切地曾生死与共,直至如今......
命运的组合真是不可思议啊!
佛说:五百年的修道,只为那一瞬间的回眸......
那三人的前世又曾是怎样的纠结,才换来今生如斯的缘份?
......
一股莫明的哀伤笼罩着这幽静的通道,宇文无双和柯蓝二人均是心头沉甸甸的,相顾无言。
就在二人伤感之时,无咎吃力地转动眼珠,看看宇文无双,又看看柯蓝,最后眸光停留在柯蓝的俏脸上。
他费力地问道:“......柯蓝姐姐,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柯蓝柔声答道:“是啊,无咎小弟,看到你醒来,我们都为你高兴啊!”
无咎迟疑地道:“可我......怎么觉得......那声音不是你啊?”
柯蓝一怔,无咎是不是快不行了,怎么说话都颠痴了呢?
无咎喃喃地道:
“......我觉得......我是不是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啊......我走过了好多好多的地方,见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还有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妖兽啊,可我总觉得,它们都没有小白那么可爱,没有......小猫那般调皮......因为它们好像都很怕我哦......”
柯蓝心中一酸,眸子中一片朦胧。宇文无双轻轻地转过身去,似乎害怕打断了无咎的自言自语:
“......后来,后来......全都不见了,我一个人走在黑夜里......心中好孤单,好害怕......小白呢,小猫呢......他们怎么不陪我啊......嗯,小猫的大尾巴好有趣,好厉害啊,他虽然抽了我一下,但我知道......他是没恶意的......我不怪他的......”
.“.....这时,我忽然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我......没错,是在叫我......那声音好动听啊,很像是柯蓝姐姐的声音,可仔细一听又不是......似乎是在耳边低声呢喃,又像似在远处轻声呼唤......”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我已经能肯定那不是柯蓝姐姐,可我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忍不住就要跑上去看看,我一急,就醒来了......”
声音渐悄不可闻,宇文无双悄悄地转过身来,见无咎已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他伸手探了探无咎的鼻息,微如游丝。
他摇摇头,轻轻说道:“他应该......快不行了。”
柯蓝默默点头,正待说话,忽见无咎突地张开眼,急促地道:“......我又听见那声音了,她在叫我,她就在前方......”
他努力地抬起手指向前方一指,又轰然倒下,躺在柯蓝的手弯里再次瞑目不醒。
柯蓝和宇文无双心中一紧,二人顺势向前看去,无咎所指的正是那黑漆漆的洞内幽深之处。
宇文无双缓缓伸出手去,探了探无咎的鼻息,这次却是一点气息也没有了,难道无咎就这样走了吗?
他抓起无咎冰凉的小手,一股灵力输入进去,半晌,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柯蓝轻轻地问道:“他......走了?”
宇文无双点了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
柯蓝颇觉奇怪,只听宇文无双轻声道:
“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鼻息全无,体内生机死寂,经脉濒于停顿,可心脏依旧跳动,虽微弱却并不紊乱。说他死了也对,说他还活着?好像也可以这样说。”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看柯蓝,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是矛盾,连自己听着都觉得凌乱。
无咎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柯蓝幽幽地轻叹一声,无咎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并不重要。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还活着,恐怕比死亡也好不了多少吧。
只是,无咎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什么“那声音并不是”她,“她就在前方”是什么意思呢?是一个懵懂童子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还是这通道的前方,那黑黝黝的深处,真的隐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感到心中十分沉重。无咎生死渺茫,而这被“妖凰血玉”打开的门户之内,这幽深漆黑的通道前方注定不会太平静。
二人略略收拾心情,抱着身体冰凉的无咎,擎着照明灵石,继续向通道深处进发。
......
无咎觉得自己正在空中飘啊飘,足不沾地,晃晃荡荡,这感觉真是有趣啊。
只是这身体空荡荡的,似乎不属于自己。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出窍,正躲在一傍看着自己的躯壳,晃晃悠悠地向前飞去。
两个自己?两个无咎?怎么会有这么新奇的事啊?无咎想。
这时,他看见了前方,正竖着好大好大的一块石碑,高耸入云霄,刚刚好挡住了去路。
石碑通体漆黑,上面龙飞凤舞般画着许多弯弯曲曲的符号。那些符号似乎闪着淡淡金光,颇为耀眼。
无咎正想着要不要停下来,如何停下来时,却见自己的身体已宛若无物般地穿过了那石碑。他惊叫了一声,却没感觉到疼痛,而自己已身不由已地跟随身体穿了过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宽广的庭院。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假山亭台,池塘湖泊,点缀其间,处处草木葳蕤,花香弥漫。
这地方太豪华了!太幽美了!是哪一户高门大第啊?无咎惊叹道。
无垢峰的玲珑轩在无咎看来,已是华丽非凡,但比起这里,想来也是要逊色许多吧?这里的空气呼吸一口,都觉得沁人心脾,甘甜于口,陶然于心,仿似喝了吴老珍藏的“百雀酿”一般。
无咎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中暗暗纳罕,空气居然是甘甜的味道,自己以前怎么没留意啊?
光影流转,草木翩然,自无咎的眼前轻快地掠过,身体依旧在不紧不慢地飞着,循着幽深繁复的庭院小径一直向前飞着。
无咎不知道自己将飞往何处,这座庭院似乎永远也飞不到尽头,可看自己身体的飞行路线却似乎早有目的地......
无咎正想着这个念头,眼前已出现了一座小木屋,毫不起眼。而引起无咎注意的是,这座小木屋居然亮着灯火,里面隐隐约约地似有一个苗条的人影。
太好了,飞了这么多路,终于碰到一个人了,不妨问问此间主人,此地是何处呀?无咎正如是想着,忽觉头脑一阵疼痛,那具身体缓缓地落到了地上,落在了那座小木屋门前。
灵魂似乎重新投入了这具躯体之内,无咎又是一阵头重脚轻般的晕眩。他拍拍脑袋,伸展了下手脚,好不容易地让自己重新适应下来这站在实地上的感觉。
他抬眼向木屋看去,只见木门半掩,里面似乎有隐隐琴声传出,细碎的灯火隔着摇曳的“湘妃帘”溢出虚掩的门扉,让无咎的心中感到一阵莫明的温暖。
琴声隐隐,似在耳边弹奏,又似远隔万水千山,无咎虽不懂曲律,却也感觉那音符如九霄流云,飘渺而不可寻。他驻足聆听一阵,终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屋内主人询问,或许是觉得琴声空灵,意境连绵而不忍打断吧?
无咎正欲悄然离去,忽惊觉那琴声已停了,一个如琴声般飘渺而空灵的女子声音响起:
“佳客偶逢如有约,盛名长恐见无因,青药轩何幸,竟得贵客光临!”
随着这声音,木门无风自开,一个素衣女子正站在“湘妃帘”内,向着无咎含笑施礼。
无咎竟一时呆住。
倒不是这女子体态绰约,飘然若神仙中人的风姿让他发呆;而是从小到大,向来都是他给别人磕头行礼,却从无想过有一天,还会有人主动给他行礼的。何况朝他盈盈下拜的,竟还是一个堪比柯蓝姐姐那样的神仙女子呢!这事真的是太意想不到了!
那女子说的话文绉绉的,无咎却没听懂,但别人向自己见礼却总是晓得的。因此,他手忙脚乱之下,竟一揖到底,口中呐呐地道:
“小子......在下......擅闯贵地,还......请阁下......姑娘谅解......这个。”
无咎无父无母,是无相真人慈悲之下救回道化门的孤儿,自然没人特地去教他读书识字。由于天生无法修炼,他也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待人处事,应对洽物之道,他更是一片空白。
而这番话,却是他听多了吴老财讲述的山精鬼怪,江湖豪侠之类的故事学来的。虽然结结巴巴,颇为不伦不类,但表意还是大致无误的。
那女子身形斜侧,纤手虚引,一边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一边抿嘴微笑道:
“外面风寒露重,有伤气血之虞,公子乃是万金之体,贵重之人,何不移玉屋内一叙?”
这话无咎却是听得懂的。他正觉二人相隔一层“湘妃帘”,一问一答,颇为尴尬,于是闻言便举步入内。
他年纪幼小,自不会觉得月明宵深,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何不妥之处,只是一边走,一边心中边嘀咕:自己又是什么“万金之体,贵重之人”了?
在道化门时,人人皆可对他大呼小叫,支来使去,口中往往道:“无咎这小厮,恁地如此呆傻......”云云。一生之中,除了柯蓝姐姐和无双大哥对他颇为亲切外,就数眼前这素未谋面过的女子格外客气了。无咎心中不由得对这神仙姊姊大生好感。
那女子殷勤地将他迎入室内坐定,亲手捧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无咎何曾享受过此等待遇?他受宠若惊之下,刚接住茶杯的手却禁不住颤抖,将茶水都溅了出来,眼看溅得纤手素衣上滿是茶水,却见那茶水如若无物般地穿过,径直洒在了地上。
无咎一呆,不由地想起,曾看到自己的身体也是如此这般地穿过了那石碑的情形,心中便又“释然”。自从自己被吴老财暂调到玲珑轩以来,他经历的离奇之事太多,已然见怪不怪了,于是便懒得动问,以免唐突佳人。
那女子却也不作解释,恍若无事般地收回素手,笑呤呤地坐到无咎对面,轻声道:
“此茶采自子夜午时三刻之草木精华,调制颇为不易,有益气安神,润泽经脉之奇效,正适合公子此时饮用。”
她言语温婉,笑容亲切,让人心中顿觉热乎乎的。
此刻,窗外月明如素,屋内烛火摇曳,伊人如玉,软语邀饮;如此旖旎风光,即便无咎年齿幼小,也颇有熏然之感,那拒绝的话儿又如何说得出口?
若是无双公子在此,必是浅尝细品,温文致谢,方不失君子之风度;但无咎哪懂得这许多,只觉得神仙姊姊颇为意诚,而这茶水香气盈鼻,怕是与“百雀酿”有得一比。因此他捧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顿觉一股凉意直通四肢百骸,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惬意。
那女子显是颇为高兴,纤手中变戏法般地出现一个茶壶,又替无咎满上。
无咎满饮一杯之后,方始有暇打量屋内情形:只见木桌竹椅,陈设甚为简单,一副略有铜锈的妆镜后帷帘低垂,想是卧榻之设。原来这是神仙姊姊的闺房,无咎暗想。
心中微觉不妥,正待相问,那女子已自微笑道:
“贱妾名为青药,世居此地,已不知于这世上年月几何!”
她言笑自若,眼眸中却闪过一丝落寞之色,旋即不见,又继续说道:
“想是上天垂怜,今日竟让妾身得以有机会款待贵客,青药何幸!青药轩何其幸哉!”
无咎大是惶恐,这女子言辞典雅,他听得似懂非懂,但贵客二字的意思却总是明白的。他急忙摇头道:
“青药姊姊,我想你可能弄错了,我可不是什么贵客,我名叫无咎,只是道化门的一个杂役小厮而已。”
“堂堂混沌之子,居然不算贵客,这不是折杀妾身么?”那名叫青药的女子,笑靥如花,轻声道:“无咎,无咎,真是好名字啊,这是公子这一世的称呼吗?”
无咎一脸地茫然。
“混沌之子”是谁啊?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看起来这个叫什么子的人就是神仙姊姊口中的“贵客”了,但却绝不会是自己,青药姊姊一定是弄错了。他正待开口分辨。青药已转口道:
“修道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自外子去后,这青药轩中,妾身已记不清楚,看过了多少次草木荣枯,花开花谢;闷极无聊之时,唯以抚琴自娱......”
她边说边微抬素手,十指轻扬,凌空虚点,一连串天籁之音便在无咎耳边响起,似幽林宿鸟惊飞,似深涧泉水叮咚,似百鸟来朝,似战鼓催发......这声音不再像上次那样隐约空灵,而是清快明朗,隐隐透出一股愉悦之意......
无咎张口结舌,大为惊诧,他并没有看到青药姊姊拿出实体琴器,怎么就有乐曲声在耳边响起呢?
一曲终罢,青药双手微垂,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无咎道:
“无咎公子,此曲名为《九霄迎宾曲》,同适才公子在门外听到的《九霄流云曲》一样,皆为外子所制,还可曾入得公子法耳?”
无咎赞道:“好啊,很好听啊,实在是太好听了,想必作这曲子的高人定是神仙中人,不然怎么如此神奇,不见抚琴,却有美妙的乐曲声传出。”
无咎没读过书,不知道如何形容神仙姊姊的琴技,只能翻来覆去地用“好”字来形容。如是无双公子在此,定然会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然后大作惊叹状。而在无咎小小的心灵中,琴声固然动听,但抚琴的“手法”更加让人“侧目”。
青药嫣然一笑,道:
“外子弹奏此曲时,倒是用的实体琴器。只是自他一去沓沓之后,妾身便再也用不得实体琴器了。闲极无聊之下,便悟出此等弹奏之法:以天地为琴,以人心为弦,以大千灵气为指;如此陋技,还可曾入得公子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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