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越来越恐惧。我只知道,我的手在哆嗦,我的身子,被秋风吹着的孤零零的树叶一样也在哆嗦。
在无法自控哆嗦中,我继续翻阅这本黑色软皮抄,又发现了明显乃是另一个人写的,字迹清秀而工整,仿佛是个女孩子写的,一段模糊的字迹。
……
【你侮辱了我。@@咬牙切齿地说,面部肌肉扭曲着,目中喷涌着兽般怒火。
既然是一定要死。就先杀了他。
这个念头突然就已不可抑制,@@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但他又立刻倒退回来,重重地仰面倒下去。
那个人一拳就打碎了他的眼镜。
@@的手终于碰到一件东西。那东西可以把他所有屈辱都洗涤——用对方的血!
他抓紧菜刀,再次冲了过去。】
……
被涂抹掉的黑圈圈,显然是个名字,而且,那名字只有两个字。
是谁?
陶涛也是两个字。
“他”只能是男的,这一般不会变成错别字。
可是。
(眼镜。菜刀。)
我确定了答案。
是的。就是陶涛。陶涛是在这时候和一个什么人因为什么尊严不尊严等等有关侮辱之类事情产生争执,接着,那人或许一下就打碎他眼镜,但他倒下时碰到一把菜刀。然后他使用了菜刀。
陶涛就是……这时候杀的人?
但:所有的屈辱。
(什么样的屈辱?)侮辱。(你侮辱了我。)
假如这纪录真实,是不是说,做纪录的女人就在旁边?如果并非尊严方面侮辱并非言辞上的羞辱……这个做纪录的女人就在旁边。(侮辱。你侮辱了我。所有的屈辱。抓紧了菜刀。)
你侮辱了我。所有的屈辱。
“轰”一声,我脑海一片空白,我不可抑制又重新哆嗦起来。我记起了,在昏迷中的噩梦。
在噩梦里我看到很多门。其中一个门上写有“弓虽进行中”。我推开门,然后一个没有形象的东西抓住我。不。开始只是呢喃的声音或闪烁的字,然后才抓住了我。不。也不是。仅是文字。仅是声音?那没有形象的东西并没有抓住我。可我的思想正被那没有任何形象的东西一点点弓虽。啊,不。好像我真被弓虽了。不。好像我真被紧紧抓着,动也动不了,只能让那些字在我眼前闪,无论那些字都是如何的不可容忍,我也只能继续看,或者是,那些字进入我思想深处。或者是声音,进入我的耳朵,进入我的脑海深处。我被控制了。我被那些没有形象的东西一步步一点点,一分分地撕裂了。被弓虽了。思想。人格。意识。眼睛。耳朵。所有的一切。我无法逃避。无法逃脱。不。不是噩梦。是曾经真切地发生过。并真实地,发生了。
我感到我正被撕裂。
我清晰记起,那个模糊的噩梦。
我看到很多的门,有一个门上写着“弓虽进行中”。我进去了。就被弓虽了。我被侮辱了。我没有反抗成功。我只要进去就会被弓虽,无论谁进去都一样,都会被弓虽。只要看到这几个字推门进去,听完了这呢喃的声音或是见到了闪烁的字。都一样。没有人。没有形象。只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在黑暗中,始终等待。
【“可是看什么才好呢?当看星星看月亮都已经厌倦了的时候,他终于无法按奈下迫切的心情,把视线朝对面望去。当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他的心就猛然间跳了起来——是的,他看到了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
我不可抑制又想起这段刚看完的话。我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在那个躺在恒温箱里的女人身上。她正在翻身。
她正在把身体翻过来,正在面对我的方向。
我的视线不再受我控制。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好像完全好转了的女人,呆呆地看着她迷迷茫茫地,把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打开了一些。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就像楚灵的眼睛一样。可她很忧郁。她很忧伤。啊不。按说明,她应该是个半植物人,应该是,毫无知觉毫无反应。可最开始的时候,我就看到过,那时候她就是用这种忧伤看着我的眼睛在看着我,现在。我又看到了她,忧郁看着我的,水灵灵的,忧郁的忧伤的,眼睛。
……
“太可怕了。可那的确是真实存在的。绝不是幻觉。
我的确是,看到了的。”
……
我呆呆地想着。
“我在这里已经马上就两个月了。她再有最后的一个周期就会好了。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日记本。黑色封皮的软皮抄。最后一个周期其实只有七天。她会完全好起来的。她好了以后,才会再开始。”
仿佛是睡眠中楚灵对我所说的最后的话,在我脑海中响了起来。
太可怕了。
她会好起来的。她好了以后,才会再开始。
——什么【再】开始。
——再【开始】什么。
我看着恒温箱里的女病人。
她在看我。
她在忧郁忧伤地看我。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迷迷蒙蒙的。
啊不。那简直就是另外的一种脉脉含情。她在,看着我。
我曾经看到过,她的微笑。
……
(太可怕了。可那的确是真实存在的。绝不是幻觉。我的确是,看到了的。真的,看到过的。)
……
我忍不住退缩着,我的视线已经无法收回。
我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抱紧软皮抄,缩着身子紧紧靠着墙。
可是,我的眼睛无法从她眼睛上收回。
……
(最后一个周期其实只有七天。)现在已经过去几天?(她好了以后,才会再开始。)再开始什么?
……
那么多的死人。
那么多死人都坐在电子屏幕前,除了被剖开的头颅还明显地能看到,就只有下面的骨头架子。
上面是个剪刀工厂。远处是通上了电的铁丝网包围着的树林。剪刀工厂里没有一个人。几个工厂里都没有一个人。我看到了楚灵后才冲进门里。楚灵是个女人。我是个已经没了退路的逃犯。换任何一个逃犯在一个偏僻地方遇到楚灵这样美丽女人,可能都会涌现性的心理,而出自于本身的身份,可能更先泛起的就是弓虽的念头。
弓虽进行中。
恒温箱里的女人。
楚灵知我是逃犯,甚至一直认为我是弓虽犯。可她自我进入这房间后,就几乎等待着被我弓虽,直到我最终,弓虽成功。
那么多的死人。头颅都被剖开。只剩骨头架子。
躺在恒温箱里的女人。
*********
我终于,不可抑制惊叫起来,心中的恐惧,再无法压制。
回音响起。
安静不动的死人们,和安静不动的空空荡荡的房间,虽然把整个广阔的房间弄得并不算很空旷,可是所有东西除了我外,都是安静的,那个躺在恒温箱里的女病人,也可以看做是安静的。
他们都只能看做是空旷的房间里的家具摆设。
我的惊叫声,就这么不可抑制地传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回音在房间中制造出冲击波,在我惊叫的声音和空旷房间中不可避免的回音声中,冲击波成了一种毁灭性的武器。
扑通。
咯哒。
砰-通。
喀喀。
怪异的声音陆续传出。
一个个早就成骨头架子,只剩被剖开头颅还像个死人的死人,纷纷被我的惊叫声所震惊。
他们的头颅在脖子上摇晃,然后从脖子上跳下来。他们安坐不动的骨头架子也在头颅滚落的时候开始晃动,开始散开,然后在很短时间里,就像美妙的多米挪骨牌,所有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脑袋都消失了,所有骨头架子都散开。
透过单人沙发下面的空隙,原只能偶尔看到的脚的骨头,现在已是满地碎骨,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单凭这些骨头,我根本不会知道,这里曾有那么多的死人,像活人一样就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
那是一种即便死了,也在忠于职守看着监控画面的,令人想想就觉不寒而栗的,静态画面。
我惊叫的声音停止了。
我发现我正像个胆小的女孩子一样吃惊地捂紧自己的嘴巴,吃惊地掩盖着我的惊叫声。
我在哆嗦。是的。我真的在哆嗦。但我为什么要怕?我为什么要恐惧?什么时候起,我郭宏居然变得如此神经兮兮?
我试探性的探头探脑,四处看。
如果有镜头正对准我,我想我现在的神色,也一定只是“好奇”,而不是恐惧。
我的眼睛余光终于注意到监控画面上,那些静止般的画面上,其实正在起风,画面上有树林的地方,正在飞卷着许多枯叶。
风似乎很大,本就不多了的树叶纷纷被风带得离开树枝,慢慢的,飞舞的落叶越来越多,再慢慢的,监控画面上就只有漫天的树叶。哦。漫天的,黄叶。
风在疯狂地刮,树木在晃动,一些没有树木的场所也都刮来树叶,然后镜头都在摇晃,接着有的画面黑了,也许是被树叶挡住摄像头。有的则一阵水波纹之后彻底黑暗,看来是摄像头被刮掉,坏了。
风还在不停地刮,那些落在地上的树叶,也都被卷起了许多。一只兔子在镜头上出现,然后奔向铁丝网。在这个铁丝网上有个小小的洞。那兔子亡命窜着,嗖,从铁丝网上的洞中窜出去,一落地,又腾地就腾空而起,然后消失在画面外。
兔子怎么没有死?
铁丝网怎么没电了?
哦不,铁丝网有通电间隙。
但是在下一刹,另一个画面不易留意的一角,嗖的就窜进来一只兔子,噼里啪啦的电光的在那兔子身上闪,然后,兔子就颤抖着,颤抖着,颤抖着颤抖着就不再颤抖。
我的眼珠子定定的瞪大。
呵。
我笑。
我想我现在的笑容一定是,很复杂。复杂到我贫瘠的语言根本就无法形容的程度……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