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睡着的情况下，原本是什么都不用想的，但是有的时候，却还是会有许多熟悉或是陌生的场景画面出现在脑海之中——这种情况便是做梦。
后羿打很小的时候起就经常做梦。
只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梦里没有与伙伴们一起嬉闹打斗的温馨场景，也没有与野兽厮杀搏命的血腥画面，他的梦里什么也没有，到处都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但后羿又十分确定这是在做梦，因为他醒着——醒在梦中。
这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后羿的这种感觉显得尤为清晰。
四周浓重的黑色像一块幕布一样，将他紧紧地包裹着，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缝隙。
一种压抑而又沉闷的感觉就像一块大石，死死地压在胸口，让他不能呼吸。肺叶里的空气仿佛都被一点点挤出体外，就像有千百把小刀在肺纹里划过一样，那种痛楚让后羿感到自己随时都可能昏过去。
但是他又不敢就这么昏过去，因为后羿自己也不知道，他如果昏过去之后，还能不能再次醒来。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
后羿非常讨厌这种感觉，他十分强烈地想要从梦里醒过来，然而就像所有人一样，这种事情似乎并不是自身的意志所能够决定的。
就在后羿的意识正被莫名的痛楚一点点吞噬的时候，一股冰凉的感觉，突然从额前传来，原本有些迷糊的神智，被这股凉意刺得瞬间清醒了过来。
后羿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只枯瘦的，满是皱纹的手。
这只手此时正拿着块焦了凉水的湿布，在慢慢地擦拭着他的额头与脸颊，正是族公老人。
老人见后羿醒来，便出声问道：“又做恶梦了？”
后羿接过老人手中的湿布，坐起身来，应道：“嗯！”
老人将手在身上胡乱擦了擦，笑道：“这么大个人了，做梦还能被吓到？有什么东西那么可怕？”
后羿有些无奈地答道：“什么都没有。”
老人说道：“什么都没有你还吓得满头是汗？”
后羿说道：“就是什么都没有才可怕，那种感觉还不如死了好。”
“不如死了好？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死？”
老人没好气地教训道，然后伸手摸向腰间，但不知道是不是记起葫芦里已经没有酒了，老人的手停顿了一下便又拿开，然后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衣袖，最后一屁股坐进了旁边的摇椅之中。
“那么早出去干什么了？也不记得给老头子我买酒。”老人没好气地说道。
“昨晚上你不是教我那个什么‘遮天手’嘛，今早上出去试了试，威力还真不错。”后羿似乎是想起了晨间的事情，脸上原本还有些阴郁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
听到后羿的话，老人眼睛一瞪，呵斥道：“昨晚我好不容易才把夏磐父子糊弄过去，你今天又在人前卖弄，我交代你的话难道都当耳旁风了？”
“所以我很早就出去了，也没什么人看见。”后羿停了停，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不过夏芒那小子早上和我在一起，我就将第一重教给他了，你还别说，用真气一样可以施展。”
老人眉头一皱，似乎是有些生气，喝骂道：“你胆子倒是不小，你知道用真气催动‘遮天手’有多危险吗？”
后羿见老人突然脸色不善，便知道自己私自传授夏芒“遮天手”的口诀有欠妥当，于是赶紧赔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了，我这不是只教了他第一重嘛，两倍的威力他应该还是能够承受的，而且我也特意叮嘱过他了，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一招。”
后羿边说边蹲到老人身前，一面给老人揉着腿一面接着说道：“而且现在夏芒这小子很听我的话，我让他保密的事情，就算是他老爹，他也不会说的。”
老人叹了口气，神情稍稍有些缓和，说道：“我也不是怕别人学去，只是你也知道这门秘术太过逆天，真要是流传出去，你觉得我们小小的有穷氏能够守得住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后羿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明悟之色，低声歉然道：“对不起，阿公！这次是我太过轻率了！”
看着眼前有些歉意的少年，老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出声安慰：“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也不要太过在意了，有些事情当避则避，没有必要引起一些多余的麻烦——当然了，若是避不过……”
正说着，老人突然话锋一转，冷声道：“若是避不过，你也无需憋屈自己，我有穷氏虽小，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骑在头上撒野的。”
言语间，一股凌厉的气势突然从老人身上散开，完全不同于往日里慵懒的模样，隐隐的压迫感，令后羿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凝滞起来。
然而，还没有等后羿反应过来，老人似乎就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妥，哈哈一笑间，凌厉的气势顿时便消散于无形，然后故作随意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夏磐叔快要突破到先天了！”
“什么？夏磐叔快要突破到先天了？”
本来因为老人刚刚的变化还有些失神的后羿，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惊诧地叫道。
“是啊，夏磐他现在已经是半步先天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要去杀那头火云兽，他这么做还不是想利用妖兽内丹完全突破到先天之境。”老人淡淡说道，只是话语之中似乎对夏磐猎杀火云兽之事有些不以为然。
“半步先天？什么意思？”后羿好奇道。
“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问题？”老人撇撇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所谓半步先天，就是指已经可以调动天地之力，但还未凝聚出先天真元的后天武者，他们若是长时间都不能凝聚真元，便会一生都困在后天境界，你夏磐叔估计就是长时间不能凝聚出真元，有些急了，才会冒险去杀那火云兽。”
“不就问几个问题吗？你还不耐烦？我每天都给你换酒，也没有抱怨过一句。”
顿了顿，后羿好像想起什么，又接着问道：“对了，你为什么好像从昨天开始就不怎么看好夏磐叔他们猎杀火云兽的计划？”
老人听到后羿的话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悠悠说道：“火云兽再怎么说也是先天妖兽，就算受了伤，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而且说不定还有只更厉害的呢，要不然那火云兽也不会受伤。”
“难道就不能等那两只妖兽两败俱伤之后，再坐收渔人之利么？”想起前些日在林中晃悠了几圈就捡到几头罕见的赤鳞兽，后羿便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也不是那么异想天开。
老人看着后羿年轻的脸庞，摇了摇头，没好气地打击到：“妖兽的智慧可是丝毫不弱于人类，你真当它们都是白痴？”
“那夏磐叔他们不是没什么希望了？”
“谁知道呢？也许会有什么变数也说不定。”
“那你这不等于都白说了？你……咦？这好像是你的洗脚布吧？”
后羿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自己搭在椅边的那块湿布，感到似乎有些眼熟，便出声问道。
“哦，还真是的。”
“那你还用来给我擦脸？”
“那个……不小心拿错了。”
“你……”
一番对话下来，后羿气的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也不理老人，起身就朝屋外走去。
而就在这时，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一道微胖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几乎与正要离去的后羿撞在一起。
来人正是晨间于后羿处学了一重真气版“遮天手”的小胖子夏芒。
只不过此时夏芒的样子似乎有些狼狈，衣裤上粘了不少泥沙，脸上也是一道道黑灰色的污迹，而原本白嫩的双手，此时也是像被火烤了一般，变得一片通红，甚至有几处都有些焦黄样子，隐隐散发着一股羽毛燃烧后才有的味道。
但尽管如此，夏芒眼中却是闪烁着兴奋的神采，像是有什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发生。
然而，夏芒刚欲对后羿说话，眼角余光却瞅到一旁躺在摇椅中的老人，不由心中一凛——他没有想到平日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溜达的族公，此时竟然也在屋中，于是赶紧收起随意的样子，躬身道：“族公好。”
老人抬眼看了看夏芒，缓缓站起身来，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两个小子慢慢聊吧，我出去溜达一圈，看找谁讨点酒喝。”
说罢，老人便慢悠悠地踱出门去。
夏芒见老人离开，明显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回复到原先的样子，对后羿激动地说道：“我想起一个好法子，应该可以提高双手的承受极限——你还记不记得雷九叔以前是怎么练炎砂掌的？”
听到夏芒这么说，后羿也是记起了雷九练功时的情景——将一锅砂石在火上用双手不停翻炒，直至滚烫。
虽然这么做的确可以锻炼双手的承受力，但是对如今已经可以自如调动肉身之力的后羿而言，又显得有些小儿科了，不过对于夏芒这个初学者来说，这个方法倒是挺适合。
于是，后羿舔了舔嘴唇，回答道：“那个办法的确不错，至少不用将手放在火上烤了。”
“直接放火上烤，那还不烤熟了？我还没有白痴到那种程度。”夏芒撇了下嘴，一屁股坐到桌前的一把椅子上，没好气地说道。
“你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
也许是早上没有吃东西，后羿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随手拿起桌上食盒里的一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用力咬下一块，一边嚼一边朝夏芒问道。
听到后羿的询问，夏芒似乎才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神神秘秘，抬手将后羿招到自己身前，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才附到他的耳旁，低声说道：“明天一大早，我爹他们就要进山了。”
“进山？”
后羿捏着手中发硬的肉块，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心想这个时候进山做什么？
然而还没有等夏芒继续说些什么，他就马上反应了过来，心中不由一凛，问道：“这么快？明早就进山猎杀火云兽了？”
“是啊，我爹说这个事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要趁着那畜生伤还未好，赶紧进山把它给做了。”夏芒点头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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