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磐家出来，后羿与阿公便回了村北的小屋。
一路上后羿几次都想询问今晚在族长家谈论的事情，但见到老人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的背影，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随着石台上的灯油被点燃，小屋内渐渐地光亮了起来，油脂燃烧时散发的气味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老人又一次像往常一样坐入摇椅之中，不过这回却没有摇晃椅子，而是呆呆地看着前方的石台，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后羿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与老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知道老人今晚有话要说。
于是，他继续沉默着。
过了许久，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倒去，将整个后背都贴入摇椅之中，而随着老人的动作，老旧的摇椅终于又开始前后摇晃起来，发出咯咯的声响。
“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老人低声说道。
见老人终于开口说话，后羿也是放松下来，嘴里嘟嚷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搞得我全身不自在，我不就是想问问今天晚上的事情嘛！”
“呵呵，晚上你不是一直跟夏芒那小子在门外偷听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老人眯眼笑道，似乎只要跟后羿说话，他的心情就能变得愉悦起来。
后羿瘪了瘪嘴，说道：“断断续续的，都没怎么听清楚……你倒是仔细跟我说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特别是穆天叔喊的那个什么先天之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一个刚刚四品的……咦？你什么时候成五品了？”老人刚想说话，忽然惊奇地发现后羿的气息较之前几日，似乎又变得浑厚了几分，于是询问道。
后羿闻言，轻轻地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前段时间和夏芒那小子天天对练，不知不觉就突破了——五品而已，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后羿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心中被刻意掩饰的那份洋洋自得，又如何能瞒得过老人的眼睛？
看着少年故作随意的模样，老人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要高兴得太早，你十几年来第一次借助外力来修炼肉身，厚积薄发之下，效果自然会好一些，真气也能跟着有所突破，但过了这段时间，估计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
听老人这么说，后羿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刚刚还很随意的样子也瞬间不复存在，着急问道：“那怎么办？我还指望着过两年成为射师呢！”
“修炼又不在一朝一夕，慢一点也不见得都是什么坏事，根基打得牢，以后才能走得更远。”老人缓缓说道。
“道理我也知道，只是你教我的这些东西，也太折腾人了一点，是不是所有的绝世功法，都要修炼个几十年啊？”后羿悻悻说道。
老人偏头看了看后羿，呵呵笑了两声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慢慢坐起身来，伸出一只手将眼前石台上的烛火轻轻拨弄了几下，使火焰烧得更旺了一些。
后羿见老人不紧不慢的样子，生怕他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赶紧出声道：“好了好了，你还是给我说说什么是先天之境吧？”
老人重新靠回椅中，沉吟稍许，才说道：“你既然想知道，我就仔细跟你说说有关修炼的一些事情……他们所谓的先天，是相对于后天而言，后天武者分为一至九品，而九品之上便是先天，先天强者可以引动天地之力，将体内的后天真气化为先天之气，凝结真元。而能够凝结真元的先天之人，又有一个新的称谓，叫做‘修行者’，而根据他们修炼功法的不同，又分为修道和修佛，至于所谓的妖兽，其实也只是另一类修行者，只不过我们将它们叫做妖修。”
也许是说了太多话，老人停了一会儿，将随身挂着的葫芦解下，浅浅地啜了一口，又才接着说道：“与后天九品一样，先天又分五个境界，修道者分为：旋照灵寂分神合体与大乘；修佛者分为：见佛开凡聚元清灵与无量；而妖兽则分为：通智聚灵凝魂淬体与化形——就好比你夏磐叔和你穆天叔，若是他们九品之后再进一步，便是旋照境的先天高手。”
“那照你这么说，除了这三类之外，是不是就没有其他的修行者了？”后羿似乎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
“严格来讲，应该……还有一类。”老人好像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那就是修魔者。”
“修魔者？那又是什么？”后羿皱眉道。
老人沉默了一下，说道：“修魔者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划分，他们原本也都属于之前我说的那三类修行者，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而入了魔道，从表面上看，修魔者和平常的修行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那我怎么知道哪些人是修魔者？”后羿仍是不解。
“所谓修炼乃是纳天地之气于体内，凝结真元，速度比较缓慢，讲究循序渐进，顺应天道，而修魔者则是逆天而行，吞噬其他修行者的真元为己用，修为高深者甚至连血肉都能一并吞噬……这么做虽然修为一日千里，但也有极大的隐患，负面情绪日积月累，一旦心防失守，便完全沦入魔道，万劫不复。”
老人顿了顿，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后羿，又接着道：“然而最容易分辨修魔者与一般修行者的方法就是看他的肉身是否强大，因为每个修魔者的身体都是经过业火淬体，如精铁一般，坚不可摧。”
后羿闻言，抬头与老人对视在一起，似乎想从对方眼中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老人的眼神始终是那么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没有办法之下，后羿只得再次开口，低声询问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以后也会是一名修魔者？”
看着后羿认真地表情，老人忍不住咧嘴一笑，戏谑道：“你是修魔者？那起码也是先天好吧，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以后能够踏入先天之境？要知道我们有穷氏可是有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先天强者了。”
后羿想了想，然后平静说道：“能不能成为先天强者我不清楚，但我却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很强大了，再这么下去，我以后肯定会和你说的修魔者一样。”
老人看着少年，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我就是想提醒你，今后不要轻易展露你的肉身之力，要不然小心成为众矢之的。”
后羿愣了半晌，然后没好气地说道：“拜托你以后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练的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你教的，要是我成了众矢之的，也都是你害的。”
“嘿嘿，你的意思是怪我了？那要不然，你从明天开始就别练了？”老人调笑道。
“这个……我们还是说说修炼的事吧，刚才你说夏磐叔再进一步就是旋照境，那便是修道了，难道修佛不行吗？”后羿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
“自然是想修什么都行——不过修佛的家伙都是些顽固的秃驴，自以为是地守着一些所谓的清规戒律，哪有修道者那般逍遥自在？”老人不以为然地说道，似乎对修佛者很是不屑。
“那也就是说，世间的修道者应该比修佛者要多一些了？”后羿问道。
“什么叫应该多一些？这世间的修行者几乎都是修炼的道门功法！”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突然显得有些激动，一下子又坐直了身体，嚷嚷道，“等我想想看，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做‘天下功法出道门’，他修佛的那些秃子怎么可能跟我们相比？”
“那你的意思……我修炼的，应该也是道门的功法了？”后羿小心翼翼地问道，并没有注意到老人话语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隐晦的含义。
而老人似乎也没有留意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在听到后羿的问话后，声音就像突然被卡住了一样，整个人杵在了那里，脸色有些涨红，等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三个字：
“不知道！”
后羿听清老人的话，先是愣了半晌，而后才气得指着老人的鼻子骂道：“不知道？你不会吧？你真拿我当试验品了？你个老不死的，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
“哼！我死了，你就等着哭吧！”老人撇了眼后羿，没好气地说道：“真要是有问题，我会让你修炼？”
“……”
“你现在可以轻松自如地调动肉身的力量了吧？”过了片刻，老人又出声问道。
“呃，好像可以了。”后羿点头答道。
老人揉了揉满是皱纹的额头，指着屋内的某处说道：“那里有一道暗格，你去把里面的东西拿来。”
后羿应了一声，然后依照老人的话，走过去慢慢地将暗格打开——里面有一张黑色的羊皮，似乎是因为年代有些久远，发皱的皮面隐隐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后羿小心翼翼地将羊皮捧到烛台前，缓缓展开，借着昏暗的火光可以隐约看到羊皮上有一些暗红色的文字和图案，似乎是用某种动物的血勾画上去的。
“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一套掌法。”后羿有些好奇地问道。
“确实是手上的功夫，但也不能完全说是掌法，应该算是一种秘术，只不过它需要肉身之力来修炼，比较适合你。”老人躺在摇椅中，缓缓说道。
后羿顿了顿，好像记起了之前的事情，低声问道：“这个东西不会也没有名字吧？”
“唉，人老了，记忆力就不行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老人眯着眼睛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等我想想，好像是叫做……‘遮天手’？对！就是这个名字。”
“遮天手？这名字倒是很霸气，只不过牛皮吹得有点大，难道还真能一手遮天不成？”后羿有些不屑地说道。
“谁知道呢？”老人在椅中翻了翻身子，嘴里有些模糊地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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