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20日，腊月十七，他去了七家单位，不是投简历，就是面试，五点没到，天暗下来，一身疲惫，不知往哪里走。当初学动漫，以为学习过程轻松有趣，还能有一份高薪工作，想得太简单了，他跟大多数同学一样，上课提不起一点精神，连照本宣科的年轻讲师们，自己也读得乏味无力。考试时老师把重点罗列出来，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绝大多数人能勉强及格。及格就是过关，就有毕业证，但毕业证也只是求职的一张入场券，能不能被录用，还取决于很多因素。普通家庭走出来的孩子，没有扎实的专业知识出众的专业技能，就只能继续平淡甚至无奈的生活。
班里五十九人，家里有点关系的，早就定好了单位或岗位，进电视台当记者的葛天天，舅爷爷是十几年前退休的电视台台长，进银行人力资源部的李慧娴，表姑妈银监局办公室副主任，进社会保障局的张佳佳，堂舅舅财政局副局长。这些舅爷爷表姑妈堂舅舅家孩子们，不是进了更好单位就是有了更好岗位，要不就是去了加拿大澳大利亚。
王晖宇家做钢材生意，每年营业额十几亿，他爸爸给他一层写字楼，他还没想好开什么公司。蔡伟程女朋友家里也很有钱，他也不用急着找工作。
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家庭出身不同引起人生境况的千差万别，他们习以为常，嘴里羡慕眼里嫉妒心里恨，心底纵有千言万语，却看不透千丝万缕，理不清千头万绪，年轻的他们，学会了安慰自己，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长不短二十几年人生，看到听到感受到的，早已印证了哲学对世界与存在，这句最苍白却又最有力的解释。“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窘迫生存下青年们时不时脱口而出，抑或是为推卸责任所找的借口。
用人单位对优质人才求贤若渴，赵小亮袁方高林求职简历往人才网站一投，手机响个不停，不是通知面试，就是邀请就职。
两个人申请到美国读研究生，一个是对国内大学动漫专业没有好教师误人子弟深恶痛绝，决心改变现状的乔兴阳，另一个是爱他愿意陪他实现理想的张宁宁。
蒋雨涵最特别，她两耳不闻窗外事，整天捧着书，书签上写着：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让我们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心灵永远恬淡静谧。
剩下的大多数，有的跟他一样，冲着当时媒体所炒作的专业如何热门，有的冲着好玩，还有的便是无所谓，只要进大学，管他学什么。有人嘻嘻哈哈，有人轰轰烈烈，有人浑浑噩噩，有人风风火火，一转眼，快毕业了。二十出头，本应血气方刚浑身是胆，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奔波在求职路上，坚硬的现实让他们心力交瘁。
办公室岗位少薪水低，很多女生求之不得，抢得头破血流。郊区工厂岗位多，但即使有人愿意放低姿态委屈自己，有人咬牙认命愿意埋头苦干去做工人，工厂却不再乐意接收只会考试的大学生。
招聘营销人员的保险公司保健品公司房产公司，底薪不高，提成不少，也是机遇。可惜大多数人不太想，也不太敢挑战机遇，他们只想找一份拿现成工资，不用劳心费力，舒服一点，安稳一点的工作。
他选了几十家跟专业沾边的广告策划婚庆设计网络游戏公司，投了简历，等到几个面试通知，折腾很多天，还是没着落。他有点沮丧，暑假可以住学校，但寒假封宿舍。过去三个寒假他白天家教，夜里住伟程家。
宿舍六个人，帅气的蔡伟程阳光的王晖宇幽默的葛天天胖胖的金华俊好学的乔兴阳平凡的他。大一开学班级才艺表演，伟程吉他，晖宇钢琴，葛天天小提琴，他没学过乐器，坐在下面默默地听。蒋雨涵最受欢迎，她一连唱了五首歌，《真的爱你》：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喜欢你》：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光辉岁月》：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情人》：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没法等待。多少春秋风雨改，多少崎岖不变爱，多少唏嘘的你在人海。《海阔天空》：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
军训服每人一套，白天满身大汗，晖宇衣服管家带着清洁工拿走，乔兴阳对张宁宁一见钟情小心翼翼帮张宁宁洗衣服，伟程葛天天金华俊从没洗过，围着看，不知怎么下手，他把四个人衣服一起洗了。两米宽的阳台挤满背心上衣长裤短裤，第二天潮潮的，穿不上身。电风扇吹不干，葛天天买来大功率电吹风，果然奏效。晖宇看在眼里，让管家全部拿走洗好烘干送到宿舍。
军训一过，晖宇练起了贝斯，他要在宿舍组建摇滚乐队，伟程主音吉他，葛天天节奏吉他，还差鼓手，乔兴阳很多选修课，他忙着找兼职，只好是金华俊。金华俊摇头：“我不懂乐谱。”晖宇：“四五岁小孩能学会，你学不会？学会了，奖励你两万。”一手单击三小时，练了十来天，打镲踩脚鼓打军鼓，把握节拍，一个月后，节奏稳定了，听歌敲鼓点，又两个月，终于敲出低沉饱满有力的鼓声。晖宇：“我六岁学钢琴，乐理速度节拍左右手结合技巧，88个琴键52白36黑，学了十几年。你三个月学会一门乐器，聪明。”金华俊得意地笑：“我还想学钢琴小提琴。”葛天天：“小提琴音高运弓，我学了十几年，小提琴四根弦到吉他六根弦，我也花了三个月。”像模像样的乐队，一整套乐器几十万。作为鼓励，整个宿舍一年四季的运动服运动鞋，王晖宇全包了，都是名牌。
晖宇伟程本市人，周末回家。葛天天乔兴阳来自邻市，葛天天爸妈每个星期都来送吃穿用的，他妈妈做的全麦面包可可饼干八宝粥，香气四溢，宿舍人人有份。葛天天爸爸是律师文质彬彬，妈妈是音乐老师身材婀娜笑靥如花让人误以为是学姐。乔兴阳张宁宁家长已经见面并且认可了他们的关系，两家父母轮流着来送吃的喝的。金华俊外省人，双休日去附近姐姐家。表舅来看他，送给他一部手机，临走前，表舅塞给他一叠钞票，他推着没有要。热闹的夜晚，宿舍只剩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
葛天天金华俊学会了洗衣服，伟程没学，把脏衣服堆一起带回家，几次少带了衣服打电话叫他爸妈送来，他听在肚里，帮伟程洗了脏衣服，伟程对他笑笑。伟程忙着网游不吃饭，他买好饭菜带到宿舍。星期天下午伟程从家里带来饭菜，跟他一起吃，伟程家的红豆饭真好吃，还有鲳鱼梅菜扣肉老母鸡汤，伟程不停往他碗里夹鱼和肉。伟程和雨涵给他介绍了两份家教，他有了稳定的收入。
晖宇请蒋雨涵主唱，平安夜去他家开始乐队第一次表演。乔兴阳带张宁宁，他带小婷，别墅花园里，几棵冷杉挂满装饰和礼品，大餐在等他们：金黄油润的烤火鸡杏仁提子干布丁烟熏挪威三文鱼片浇上柠檬汁新鲜法国鹅肝撒着松露盐新奇精致的树根蛋糕樱桃酱浇着“圣诞快乐”……每人一顶圣诞帽，捧着火烤的红酒，放几粒黑加仑葡萄干，又香又暖。乐队配合默契，晖宇爸爸唱《真的爱你》，晖宇奶奶听不懂粤语，儿子边唱边拥抱她，她似乎听懂歌词，热泪盈眶。晖宇妈妈弹《致爱丽丝》，平滑的琴键流淌出跳跃的音符，高贵优雅。葛天天识货：“欧洲手工三角钢琴，起码几十万。”热闹到凌晨，大家睡到二楼客房，每张床上一对红色大袜子，晖宇奶奶早已叫人装满礼物。
冬天男生们也怕冷，躲在被子里玩电脑打游戏，电暖宝被宿管没收了一个又一个，咬牙切齿蜷缩着。他一百多买了十一个热水袋，每人一个大的捂脚用，小的给有电脑的用，他用不上。开水房要走几百米，晴天大家都懒得去，他风雨无阻，两手各拎三个热水瓶，早晚各一趟。他把热水袋全都灌上开水，外面冰天雪地，宿舍暖意融融，脚丫舒展，手指一会儿键盘上舞动，一会儿亲吻热水袋。刷校园卡一瓶水一毛，去家教的公交车，他不坐了，三四公里路走着来回。攒了一点钱，他买了辆二手自行车，王晖宇见车子破旧，买了一辆几千的送给他。
十八岁出来念大学，他没回过家，几百公里外的家，即使过年，也还是冰冷，比寒冬更冷。十岁那年爸妈从家具厂下岗，妈妈找了几份零工为柴米油盐起早贪黑，爸爸却开始每天喝得烂醉如泥。他们分居了，五十平方的房子，厨房卫生间共用，爸爸睡阳台，妈妈妹妹和他挤在小小的房间。小婷几次抢过酒瓶：“你为什么不停地喝酒？”爸爸：“我心里不痛快，醉了比醒着舒服。”大一学费五六千和第一个月生活费，是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凑的，第二个月开始，一下课他就忙着挣生活费。
伟程爸妈对他并不见外，但明天腊月十八伟程金金订婚，再去打扰有点不好，他有点犹豫。
“小磊，你在哪儿？”伟程电话：“我把你行李拿回来了，等你吃晚饭。”
伟程爸是城西边小学语文教师，擅长书法国画，他脾气淡，说话不急不慢。伟程妈是城西医院化验科护士，心直口快。
“要不是小婷介绍，我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儿媳妇？”伟程妈：“小磊，你有了女朋友，要让阿姨帮你看看。找女朋友，一定要找能帮衬自己的。”
“找喜欢的，漂亮一点最好，可爱一点更好。”伟程爸。
“现在还有多少漂亮女孩，浓妆艳抹，里三层外三层粉，看不到真面目。女孩子漂不漂亮，要看她刚睁眼没化妆睡觉前卸了妆的样子。可爱的女孩子更是少见，装可爱的倒挺多。我们年轻时谈恋爱找对象，总会考虑性格合不合，能不能一起过日子，现在女孩子太现实，心眼里只有钱，男的必须有钱，有房有车，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我们医院那些女孩，都想找有钱的，一个个明争暗斗。细想想，谁不想过好日子？我们拿死工资，一个月三四千，过日子紧巴巴，花钱的地方太多，没有钱，寸步难行。”伟程妈。
“婚姻要以爱情为基础，没有爱情的婚姻不长久。”伟程爸。
“什么是爱情？”伟程妈。
“爱情最伟大最纯洁。”伟程爸。
“你纯粹大道理，一个人拥有的一切都没了，没有了美貌金钱地位，你还对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这才是爱。真正的爱情，是一起分享快乐承担痛苦，不管贫穷疾病灾难。我不否认爱情，但现实有多少这样的人？现在的人搭伙过日子，就是做生意，谁都想盈利，谁都不愿亏本。”
伟程爸：“难道这世上没什么神圣的人和事？”
“不是我说得直白，现实就是**裸。”伟程妈：“凡夫俗子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何必装腔作势往脸上贴金标榜自己。就说我们俩，教师人类灵魂工程师，护士救死扶伤白衣天使，实际呢？打骂学生诱奸学生，每天都有报道。医生护士，我最清楚，输液室那些人天天偷病人药，在我看来，收红包算不了大事，偷药可不一样，病人药量三四支，你偷一两支，不是耽误人家治病吗？当然了，要是我，也一样，一天偷十支八支，拿到药房，三五折也有一百块。前天那个法制节目，医院贩卖婴儿器官买卖，有的医生利用病人尸体伪造意外事故骗取保费，骇人听闻！没工资，你愿意免费做教师吗，我愿意免费做护士吗？谋生手段而已，没必要把自己说得多高尚，多神圣。考公务员的，难不成个个真心想着为人民服务？还不是图工作稳定待遇高，还不是一样为人民币服务？教书治病，当官开银行，卖鱼卖肉卖菜卖衣服，修车开出租打扫卫生看门护院，没什么高低贵贱，各行各业一个样，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这世上的人，有多少不是为着名，谋着利？人人眼里都只有一己私利，我就是这样，所以，我不说别人怎样，大家都一个样，别装！”
“这倒是真的，古人早就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伟程爸：“我们工作没多久就结婚生孩子，大半辈子过去了。”
伟程妈：“早晚要结婚，遇到合适的定下来，一结婚，整个生活，整个人生就稳定了，就不用心慌意乱了。”
“男孩子不必这么急着把终身大事订下来，应该趁着年轻奋斗一下。年纪轻轻就想着一劳永逸，这个社会还有谁来奋斗，还有什么希望？”伟程爸。
“你以为成功那么容易？我们医院辞职开公司的三个医生，一个一屁股债逃了，一个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还有一个天天饭局喝出了肝癌。奋斗要有资本，没背景没关系，没点特别的能耐，普通人成功概率1%都不到。不扯了，金金爸订的明天这日子，城北王瞎子算的。我们金院长，儿子高考前去了几次，都没见得着王瞎子，他出名的灵，出名的贵，出名的忙，没一定权势和分量，见不到他。”伟程妈。
“这倒是真的，我们学校小黄老师，嫁给副区长儿子，刚生的龙凤胎就是王瞎子起的名，天龙天凤，一个名字一万块。”伟程爸。
“一万不算多，有病人十万八万求他。”伟程妈：“你教十几个学生画画写字，弄得家里到处都是难闻的墨汁味儿，一个暑假顶多赚**千，王瞎子几分钟就能赚这么多。”
“怎么拿我跟他比？”伟程爸。
“人家就是有本事，要不然怎么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找他算命？好多东西，要信，命里有，早晚是你的，命里没有，抢也抢不来。我们伟程一生下来，算命的就说是富贵命。伟程，以后多跟金金爸学学。”
“这倒是真的。”伟程爸。
伟程闷头夹菜吃饭，他倒是乐意倾听，他妈妈从来不言不语，默默地看着他们兄妹俩。
他来大学第二年春天，刚念高一的小婷辍学来到了这里，在表舅李老板那里找了份卖衣服的工作。十几年前李老板念的也是这所大学，当了几年中专老师，出来做生意，摆地摊，一间，四五间，十几间连锁服装店，衣服从广东浙江拿，客户是城市中低消费群，两三百的衣服居多。
小婷刚来没多久，金金也到店里来打工，李老板四五间店，十来个卖衣服的，都是学历不高不愿意学手艺做工人的女孩子。小婷头脑灵活，连锁店扩张选址营销策划换季促销，她总能提切实有效的点子，2009年，十八岁的小婷升为店长。十几间店三十多个员工，很多是大学生，有学服装设计服装外贸时装表演的，还有学美术书法的。
李老板十几年积累，联体别墅，上百万的车子，四十出头，风度翩翩，自然是不少女孩子心仪的结婚对象。
李老板做老师时痴心热恋过天生丽质的女同事甘甜，可惜他出身贫寒，争强好胜的她另攀高枝，嫁给学校食堂承包商。偶然相遇，恍然间，她依然漂亮，她老公现在做地产，在这座城市开发了好多房产项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李老板心里一颤，苦苦打拼十几年，真要认真考虑终身大事了，他不奢求刻骨铭心，心心相印就行。这个最基本要求，却很难实现，阅人无数，没一个能走进他心里。
金金是副店长，每次出去挑选下一季服装新品，李老板都带着她，女大学生们把金金说得不堪入耳：
“一个初中生，还想做老板娘？”
“矮个子，粗粗笨笨，配得上老板吗？”
“不就是会挑衣服吗？成心勾引老板。”
金金当没听见，小婷看不下去，借工作名义对女大学生们呼来喝去。
她们虽心高气傲，但为了两千块的工资只好对小婷忍气吞声，暗地里把怨气全撒到金金身上，金金一如既往，息事宁人。李老板暗中观察好久，觉得金金是可以考虑的女孩子。他没轻举妄动，他有自知之明，怕吓着金金，毕竟相差整整二十岁。小婷：“老板对你有意思，年纪大了一些，其他条件都不错。”金金：“条件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考虑？”小婷：“他是我妈表弟，有血缘关系，要不，我早扑上去了。现成的事业现成的别墅豪车，这要少吃多少苦。”金金：“我敬重他，但不喜欢他。我想找年纪差不多的。”小婷：“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还花着父母钱在念书，大学出来最出息的找份几千块的工作，有的工资一两千，有的工作都找不到。如果他不是我表舅，我真的去追。”小婷想成人之美，问李老板为什么不主动。她虽聪明，但毕竟年轻，不知道李老板除了担心年龄悬殊，还有男人的通病，喜欢漂亮女人，金金相貌一般，一米五几，不苗条，皮肤也不好。
李老板一年上千万销售额，扣掉租金工资服装成本，净利润两百万左右，他想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进入中高档市场。他见不少员工正规大学服装设计毕业，便希望她们设计些新款式，送去加工，既降低成本，更增强竞争力。这些设计专业的设计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不是怪异得夸张，就是保守得顽固。金金拿出十几件款式新颖别出心裁的衣服，有完全独立设计的，有作局部修改的，李老板赞不绝口。
小婷问金金怎么有这本事，金金淡淡一笑：“我小时候最喜欢给布娃娃做衣服。”小婷：“我小时候最喜欢做饭，哥哥洗衣服我做饭，等妈妈回家。表舅还夸我厨艺好呢。”
李老板让金金讲创作心得，她轻声细语：“衣服无非材质颜色款式，我们只有现成的布料，只好款式上想办法。衣服，不管简单复杂，几个地方省不了，领子袖子袋子，领子有高有矮，袖子有长有短，袋子有大有小，还有无领无袖暗袋，不同的领子搭配不同的袖子袋子，有很多种组合，还有纽扣拉链花边腰带帽子，也有不少种搭配……”
李老板加工了一批，销量大增，他认定了金金，准备圣诞节表明心意，金金却提出辞职，她自己要做老板了。小婷：“你爸爸做什么生意？”金金；“我没问过。他做过很多生意，都亏本了，这两年忽然好起来了。”小婷：“时来运转吧。”
金金爸一夜之间发大财，买了别墅豪车，他请女儿吃饭，问女儿有什么理想，金金说：“我想开时装店。”他大笔一挥，一千万在最繁华的商业街买了一间上下三层的店面。10年元旦精品时装店开业，小婷成了营销总监，月薪过万。
打工妹变成富豪千金，成了老板，金金对小婷却还是客客气气，小婷有意撮合哥哥，一顿饭下来，金金喜欢上了伟程。大学在城南，伟程家在城西，二十几公里坐公交很方便。金金周末到学校接伟程，带他去上海，打球射击骑马吃大餐逛街，帮他买最新款的衣服。星期一早上到他家楼下，把他最喜欢的寿司捧到他手上，看他吃完，送他去学校。
10年夏天，金金帮伟程实现了他童年时代的梦想，去迪斯尼乐园。暑假两个月他们马不停蹄，先到美国西部加州迪斯尼乐园，再到东海岸佛罗里达州迪斯尼世界，中央大街坐老式马车，荒野地带重温新大陆移民拓荒情景，童话城与白雪公主握手，未来世界游览月球，海滩滑冰游泳帆船，到深海捕鱼，乘气球升空。在东京迪斯尼乐园，看日间大游行表演，逛卡通城，吃米奇形状的披萨，旁边就是海洋公园，倚海修建的客轮，古船穿梭来往，几座仿建的港口城镇呈现世界各地风情，电子技术制作的火山喷火吐咽。海洋乐园风光旖旎，惊险刺激，地中海港湾观看密西哥传奇，美国海滨玩具总动员疯狂游戏屋，惊魂古塔里电梯快速上下，发现港水上碰碰船被喷泉淋成落汤鸡，搭乘气象观测机去消灭巨大风暴，失落河三角洲乘360°云霄飞车穿越神殿遗址，水晶骷髅头魔宫坐越野车游玩印第安琼斯冒险，穿越丛林到超越时空的未来港站，在阿拉伯海岸坐旋转木马，到美人鱼礁湖看音乐剧，与小美人鱼合影，在神秘岛地心探险，坐在潜水艇里海底两万里看不同的生物。洛杉矶奥兰多东京巴黎香港，五座乐园有着不尽相同的乐趣，每个角落都留下他们的足迹。
伟程寒假，他们比较着，走哪个路线，最短时间速度最大程度拥抱整个地球，这是伟程少年时代的梦想，乘着游轮环游世界。
夜深了，他们没睡着。
“你喜欢金金吗？”他并不是多话的人，但还是忍不住。
“她挺可爱的。”伟程话更少。
“你还喜欢袁欣怡吗？”他又没忍住。
“金金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跟她在一起，我很轻松，很快乐。”伟程静静地说。
09年秋天伟程遇到袁欣怡，这是他内心抹不掉的伤痛。
他们宿舍不仅有万众瞩目的乐队，更是学校战无不胜的篮球足球队。篮球赛女生为他们欢呼雀跃，足球场，疯狂的女生们跟着他们跑来跑去，呐喊助威。很多女生或委婉，或直接追求伟程，他从未心动，迎新演出时，漂亮女孩袁欣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她钢琴小提琴古筝样样拿手。第一眼，他就喜欢她了。
乐队表演，篮球场，足球场，袁欣怡如影随形。
“乐器女神盯着你呢。”葛天天。
“好多次了。”金华俊。
伟程觉察好久了，长发飘飘的袁欣怡最近总在人群里目光灼灼看着他这边。
图书馆又遇到她，“我也想借这本书，你看好了，可以借给我吗？”她指着晖宇刚拿到手里的。
晖宇放回书架：“你现在就可以借到。”
“谢谢你，我请你们吃饭。”袁欣怡：“我从没请过男生，别拒绝我。”
“我还有事。”晖宇问伟程，“你呢？”
伟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就我们俩吧。”袁欣怡。
晖宇已经走远，伟程点点头。
这顿饭开始，他们越走越近，一起吃饭自习看电影逛街。旁人眼里，他们是恋爱着的幸福的一对。伟程买丝巾给她，她立刻给他买了手套。张宁宁织的七条围巾，七种颜色红橙黄绿蓝青紫，一星期七天，乔兴阳每天一条，宿舍给围巾取名，黄的“活力四射”，绿的“生意盎然”，红的“热情似火”，橙的“明媚阳光”。冬天下雨的早晨，葛天天开玩笑：“乔兴阳，能不能把‘明媚阳光’借我围一围？”伟程多希望欣怡也能给他织一缕这样的“明媚阳光”。
欣怡不像其他女孩子，时不时叫男朋友买东西。在外面吃饭她抢着结帐，在食堂她抢着刷校园卡。伟程从家里给的生活费里省下一千块，给她买了双又时尚又暖和的皮靴，她硬是把钱给他，伟程心里堵堵的。他们在一起，欣怡只言片语，难得一笑，跟乐队在一起，她变得非常活泼，换了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伟程想法子变花样逗她开心，她浅浅一笑，伟程心里惴惴的，不知哪里做得不够好，他没敢拉过她的手。
“伟程，我想加入乐队，能不能让我和蒋雨涵一起主唱？”欣怡。
“乐队的事晖宇说了算。”
为这事，宿舍卧谈会热烈讨论，晖宇不同意。
接连几天，欣怡不理他，他有点恨晖宇了。
第一场冬雪降临，清晨，伟程在她宿舍楼下发信息：“欣怡，你站到阳台上。”
高高胖胖的雪人，第一缕阳光下，凛冽寒风中，朝她咧嘴笑。雪人举着花，拿着卡片，是他浓浓的情意。
她站在六楼阳台，看了一眼，回了宿舍。他以为她会激动地跑下来，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圣诞节他们照例去晖宇家，兴阳带宁宁，小婷跟着小磊，伟程很想带欣怡去，又怕晖宇不高兴，因为晖宇好象没来由地对欣怡有抵触。晖宇：“你可以把女朋友带过来。”他又怕欣怡不答应，正犹豫，欣怡却主动请他：“伟程，平安夜我们一起过，好不好？”他满心欢喜，约她去晖宇家。
欣怡精心准备，每人都有小礼物，连晖宇爸妈都有，可惜他们去欧洲度假了，不在家。
游戏时，伟程欣怡输了，大家要他吻她，欢呼声中，伟程吻了闷着头的欣怡额头。
欣怡红着眼睛扭过头，盯着晖宇，晖宇视而不见。
闹闹哄哄到后半夜，大家住二楼客房，兴阳宁宁一间，其他每人一间。
小婷轻手轻脚到了三楼晖宇房间外，第一次来过圣诞节，晖宇带他们参观过他的总统套房，衣帽间很大，钢琴房就有上百平方。
小婷屏住呼吸，推门，推不开，里面有人在说话：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我没资格要求你做什么，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为什么？”欣怡哭泣着。
“我清楚地说过，我不喜欢你！”晖宇冷冷地说。
“你喜欢谁？全小婷？蒋雨涵？张宁宁？”
“把这些拿走。”
“你不能这样对我，初中开始，我所做的一切，弹钢琴考级，跟你念同一所大学，都是为了你。”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围巾手套，都是我为你织的，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因为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出去吧。”
小婷把听到的一字不漏告诉他：“哥，晖宇喜欢谁？会不会是我？”
“你别多想。”
“我为什么不能想？过几天金金开业，你也过去，我把她介绍给你。”
“你别多事。”
“机会转瞬即逝。”
“他不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你喜欢他吗？”
“他这么有钱，又大方，虽不是高大英俊，但给人感觉很阳光，想到他，我就感觉温暖。”
“如果他家里不是这么有钱，如果他跟我们一样的家庭，你还会感觉他阳光吗？”
“也许吧。”
见伟程蒙在鼓里，他几次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10年元旦小长假，伟程请欣怡旅游，却收到短信：我们从未开始，谈不上分开，我想静一静，祝你找到一个好女孩。
手机始终关机，伟程找她几天，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要到地址，欣怡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区，敲门半天，没有声响，对门老婆婆：“你找谁？”
“我找欣怡。”
“哦！我知道你，你是欣怡男朋友，欣怡妈早跟我们说了，你家做钢材生意，家里几套别墅，车子都是几百万的。欣怡妈就等着你们结婚呢，她们娘儿俩不容易，欣怡爸是赌鬼，又偷又骗，还在牢里，欣怡妈卖保险做钟点工把欣怡拉扯大，就指望欣怡了，幸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家！”
他愣住了，他从没想过欣怡怎样的家庭，更没想到她有这样的遭遇。
“你找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神色黯然。
“欣怡男朋友，来找欣怡。”老婆婆。
“他不是！”冰冷的声音，门重重关了。
他找遍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欣怡退学了。
他不吃不喝，躺宿舍几天，阑尾炎发了，剧烈的疼痛，一检查，必须手术。刀口上的伤疤，现在还隐隐作痛。
欣怡留给伟程难言的痛楚，倪洋洋蒋雨涵带给他的，却都是温馨的回忆。
雨天傍晚，他家教回来。
“同学，能不能带我？”悦耳的声音。
女生坐到他后面，他把雨衣脱下叫她穿，她不穿。雨衣穿在他身上，她把头躲到雨衣里。他第一次跟女生这么近距离身体接触，没看清高矮胖瘦，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紧张和快乐。
食堂吃饭，女生对面坐下来：“我叫倪洋洋，上次谢谢你，请你吃水果。”她拿出一盒大大的樱桃。
他没舍得吃，轻轻递给蒋雨涵，他喜欢听她唱歌读诗说话，坐在她身旁，心里很安静，喧嚣戛然而止，烦恼烟消云散。扎着马尾辫的蒋雨涵，穿着牛仔裙的蒋雨涵，不涂口红不画眉毛素面朝天的蒋雨涵，真诚自然亲切。她爷爷古典文学鉴赏研究，外公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爸爸教西方现代哲学，妈妈教德国古典哲学，这几个专业的书，她都翻过了，学校报纸杂志几乎每期都有她的散文和诗歌。
蒋雨涵津津有味吃着：“车厘子比樱桃好吃。”
车厘子？他没听过：“不是樱桃吗？”
“这是进口樱桃，王晖宇给你的？”
“一个女生给的。”他红着脸。
每次遇到短发女生倪洋洋，她总要塞一两样水果，猕猴桃红蛇果青蛇果菠萝蜜，还有他记不住名字的智利姬娜果，都是蒋雨涵一边吃一边告诉他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喜欢你？”
怎么会呢？他这样普通，长得不帅，穿得不阳光，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倪洋洋爸爸是远洋散货船轮机长，她把新房子新家具新摆设新邻居，她和妈妈幸福的生活点滴，拍下来，请他剪辑成有创意的视频，发给她爸爸。
经过操场，倪洋洋在跑步：“好累啊。”
“不要跑太多。”
“不跑不行，1米64黄金体重107斤，我重了8斤！你陪我跑，好不好？”他愿意陪她跑，可是，他没有时间，三小时家教一百块。生活费有了着落，多余的钱寄给妈妈，妈妈又寄回来，他买了笔记本电脑，一把吉他。一个人在宿舍，他把藏在衣橱里的吉他拿出来，轻轻弹着。
在这寂静深夜，想起给他各种各样缤纷色彩水果的倪洋洋，想起边看书边听歌的蒋雨涵，他心里甜甜的，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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