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巴戟天就要在卢石的偷袭下遭受重创,半空中忽然坠下一个身影!其身形与巴戟天刚刚的动作相仿,速度却是快了数倍!这人左手搭卢石左腕,右手成指戳向卢石前胸!卢石速攻之下,并未留手!此时想要闪避已是枉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对方指上撞去!他虽不通经脉穴道,却也知道胸口有几处要害,看那人的来势,想必不是什么寻常角色!这一下遭击,偷袭反成被偷袭,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怕非死即伤!
卢石正自叫苦,忽感身后一股绵柔的力道横至,将自己拨出丈余。他微一调整身形,站稳观瞧。原来是何在远远见到半空来人,纵身救了自己。
那人见卢石被救,一扯巴戟天衣领,往后倒纵了丈余,笑道:“哈,想不到另有高手。”
何在站在原地,微笑拱手:“不敢。情急之中胡乱施救而已,冒犯了老先生,还望恕罪。”
卢石往那来人望去,却是个虚发皆白的高瘦老人。这老人一尺长髯及胸,三千银丝垂悬,头挽发髻,用一根枯枝胡乱插住。一身水洗青袍飘然,两袭清风宽袖散淡。超然远引,夭矫不群。消瘦的面容苍白而清朗,一双星眸炯炯有神,浩然临渊。
卢石笑道:“哈哈哈!老人家为老不尊!搞突然袭击呀!”
那老人微笑:“若不是小子先耍阴谋,老朽也不用出手。我瞧你的身手,恐怕沾了不少血腥。差一点,我的劣徒也要命丧你手。”他说着拂袖一挥。卢石顿感一股强大的风压迎面袭来!他急忙抬手抵抗,却已经被扫出数丈开外,摔倒在地!
卢石大惊!他所遇见的对手不计其数,仅凭一袖就将自己拂出丈余的绝无仅有!这简直已非人力所能办到!
那老人笑道:“此一下只是让你知道,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卢石辩道:“没有拿屠刀呀!这些人不是我们杀的呀!”
那老人保持着笑容:“自然,否则你们二人此刻哪还有命在?”
巴戟天早已翻身跪倒,给老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师父!弟子愚鲁!请师傅责罚!”
那老人摇了摇头:“本来是要罚你,念在你救人心切,对两位姑娘又未失了礼数,先容你了却眼下这桩混事。起来。”
巴戟天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低首垂立到一旁。
老人抬头,看着何在:“这位先生,老朽常年来漂泊不定,对徒儿们缺乏管束。这小徒遇上了一桩烦事,才误绑两位女眷。老朽代他赔个不是。现下事态不明,清浊不分,未免徒增杀伐,还请两位移驾小徒的别宅。待老朽查明真相,再与先生说明,不知如何?”
何在微笑:“老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事关在下的两位至交,容在下无法置身事外。还请老先生见谅。”
那老人摇了摇头:“并非老朽不让先生干预,只是此次的事态,并非先生之力所能解决。若执意追查,恐怕白白丧命。”
何在微笑:“谢老先生好意。但在下自负还有几分拙力,身家性命虽不挂碍,但也还能保得几载。”
那老人笑了笑:“是么?”说话间他已经拂袖而出,旨在将何在像卢石般扫出丈余,让其认清自己的能力。
谁知劲风过后,何在立于原地。别说后退移动,连歪斜摇晃都没丝毫没有半分。
那老人大奇:“看来老朽小觑先生了。”
何在微笑:“不敢。”
那老人盯着何在看了半晌:“老朽隐没山林已有四十余载,从未和人认真动手。今天想来试一试先生的武艺,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何在微笑:“在下绝非老先生的对手,但如若老先生有兴致,在下不妨奉陪一招半式,以免扫了老先生雅兴。”
那老人一笑:“此地浊气太重,我们移步可好?”
何在微笑:“因在下心系两位至交,故而时间有限。咱们就近去前面那块突起的风岩,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那老人笑道:“甚好。”
两人说罢已经一前一后纵向了不远处的矮峰。巴戟天看着两人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卢石眼尖,跳上前问道:“你笑什么?”
巴戟天扫了他一眼:“你大哥输定了。”
卢石大笑:“哈哈哈哈!猖狂!太猖狂!你怎么知道我大哥输定了?我看你师父才输定了!”
巴戟天横扫了他一眼,万般不屑:“我师傅六十年前就天下无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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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岩是一块山崖间突出的巨石。
一半落于矮峰之上,另一半突出绝壁。岩壁旁歪歪扭扭的生着一株怪松,为这块巨石平添了几分巧意。
夜色中,老人负手立于石端,仙姿飘然,奔逸绝尘。何在站于下首,微笑不语。卢石和巴戟天赶到风岩下的时候,正听见老人开口:“先生,咱们开始吧。”
何在轻笑:“既然是老先生要试在下的身手,当然请老先生先手。”
老人笑了笑:“那老朽失礼了。”他话音未落,已飘然而至。其身法和刚才巴戟天所用的招式相似,但其灵动却不可同日而语。巴戟天辗转腾挪,无外乎占了一个快字。这老人的身形却是可以用飘动来形容。从他起身到落于何在眼前,周围的空气似乎并未受老人的移动所影响,连松上枝叶都未曾抖动半毫。仿佛老人在一瞬间化作云雾,御风而行。
老人轻飘飘的落于何在身前,同时左手成掌压下。明明迅速异常,却给人一种缓缓而至的感觉。何在左腿画圆往后踏步,右手外缠左手里缠,轻描淡写的往老人下按的手上捻去。老人不等何在触及自己,收手腾身,凌空用右脚向何在的后脑勾去。何在双手未停,微一扭身,右手采式,隔向老人的飞踢。左手按式,往老人侧腹划去。老人咦了一声,略显诧异,脚背微触何在手指,伸左掌与何在相对,借力旋身,反倒拔高了两尺。何在双手下按,左足往上踢起。老人右掌发向他足心,伸腿扫往何在面门。何在中途变招,脚背借老人一扫之力带动全身,原地转了半圈,伸掌倗出。老人发右掌,再度凌空纵身。
两人一上一下,刹那间拆了数十招。老人始终没有落下,何在也始终未离原地。按理说,老人身高体长,怎么也有一百余斤,始终不落下地面,靠的全是一股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这力道半数来源于老人自己,另一半则来源于何在。在旁人看来,似乎是老人技高一筹,居高临下。但老人自己清楚,自己尚未落于地面的一半原因,是何在并未打算让自己落下。否则他只需纵身半步,自己便非下地不可。这既是一场武斗,也是一次巧合绝伦的配合。
老人心念一动,数掌齐发。一时间漫天都是青影,犹繁花缤纷,夜洒星辰。空灵中平添了一份肃杀,浮月下倒印了一抹残影。可谓是斗转星移,玄妙入神。老人的身影随着眼花缭乱的掌力而显得朦胧而虚幻……陡然间!四面八方布满了掌印!如潮汐般向何在涌来!好似一道天罗地网!将普天神魔网罗其中!举头不见长空,俯首遁地无门!往前有滔天巨浪,退后是地狱阎罗!任你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也难脱这无边无垠的虚灵空幻!
卢石和巴戟天看的嗔目结舌,呆若木鸡,大气也未敢喘上一口!
眼看着位于掌力中心的何在就要被力毙于这无数的掌印之中,他反倒神态自若,双膝微曲,涵胸收腹,双臂上下画圆捋出。右手变钩,左手成掌,腰部发劲,气沉丹田。刹时间,漫天的掌印就在何在的云手中消弭于无形。好像一场天地巨变瞬间息偃,无数狂乱顿化升平。夜空依旧晴朗,弯月再度高悬。
老人的身影在同时拔高了数丈,忽然改变了气场!犹如一个千金之躯,迅雷不及掩耳的砸了下来!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老人已双足成横马砸在了地面上!所立之处!石碎山崩!好像天神临凡!巨灵下界!
何在微一错身,后蹋了半步。右手里缠左手外缠,将老人下坠所带来的冲击引入了弥弥长空。
老人一改刚才清逸潇洒的拳风,前蹋一步!重重击出一拳!这一拳所带动的气势如奔雷轰然!狂气四溢!拳风让数丈开外的卢石和巴戟天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一时间风起云涌!气冲霄汉!
何在招式不变,双手下按引挪,腰身微旋,将这力道如泥牛入海般归于了无形。
老人须发怒张!一拳重过一拳!所致之处,无不是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何在轻描淡写,一步轻过一步。方圆之内,万物都平淡不奇,波澜不惊。
两人就这么一轻一重,一动一静的互拆了十余招,老人忽然面露笑容,收回了拳风。他倒纵数丈,双手一正一反缓缓推出。一股巨大的风压,扑面而至!刹时间,山风鼓啸!叱咤喑呜!地面上刚刚被踏碎的乱石随着风压掀起了一阵暴尘!怪松折枝,飞沙走石!
远处的卢石和巴戟天均受到了波及,两人只有尽力稳住身形,才勉强能站在原地与风压对抗!
再看何在,好似疾风中的一个并无实体的影子。双脚微分,双膝微曲,双肩下塌,双手下按。除了衣袂随风鼓动之外,整个身型不摇不晃,不偏不倚。看上去他并未和这摧枯拉朽的巨大风压进行对抗,但风压却好似滑过了他的身体,并未对其造成任何伤害和影响。这情状古怪之极!何在就好像一滴水珠置身于巨浪而有余,又好像一抹霞光穿行至烈日而自在。他看上去貌似和巨大的风压融为了一体,既不相抗,又何来相伤?
老人的表情说不上是惊奇还是欣喜,只见他双手回收,顿足腾上了半空!随着一声高亢清亮的长啸,老人头下脚上伸掌推出!直往何在的头顶击落!增大了数倍的风压伴随着老人浑厚的掌力,如泰山压顶!推得巨岩都已经松动!!!这场比试终于到了要决断的时刻!风云变色,星月斗转!一时间飞鸟惊入云端,走兽奔逃离散!游鱼深潜!巨木折腰!修罗夜叉遁去无踪!九天神官退避三舍!
卢石和巴戟天大惊!本来两人还仅仅是切磋武艺,但老人这一击竟像是要把何在立毙掌下!在如此强大的风压中,何在不可能再抬手反击!唯一的命运就只是被老人浑然的掌劲击毙当场!
再看何在,索性连双手都已经垂下。他手腕相合,缓缓交错。右手在左掌心捻出轻划,伸臂展出。左掌立于胸前,微一外缠,向左侧缓缓推动。仿佛把周身的风压都凝聚于一个圆球,正任意的将其置于自己的身侧。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下,竟看不出丝毫的迟缓和吃力。
这一战,老人连续变换了三种攻击方式。从飘忽无定的逍遥清逸,到沉猛厚重的万夫莫敌,最后又到气吞河山的惊天动地,均奈何不了眼前的对手。
而何在则始终保持着一种状态。来者不拒,不争不胜。他的双手将所有扑面而来的敌意统统化为了无形,无论那是暴戾还是沉猛,是尖刻还是磅礴,都被他引入了茫茫天地,混同于尘埃日月。如先贤所言: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他将自己当作万物,则没有了万物。他将自己置入玄灵,则体察了空明。他将自己化身虚无,则无时不刻的混同于大道,心处于自在。
无可无不可,无为无不为。
他并未出力,也无力可出。柔顺而平和,却如江流入海般绵绵不绝,旷日引月。看似始终遵循着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律,却又不法常可,随心任意。他目空一切,意在无我。无我,则无他。无我无他,则无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如今看来,这场战斗本就是老人在和一个不存在的敌人对抗。既然敌人不存在,又何来的胜败呢?
此时何在周身的气压已经越来越稀薄,反倒他双掌之中形成了一个球形的高压气团。无数的砂石落叶被卷入,刹时间被高压绞的粉碎。毫无疑问,这高压气团来源于老人自己制造的巨大风压,何在只是将其聚集了起来。如果他将其对准上空的老人掷出,恐怕老人的双掌将立时化为臼粉!
此刻老人的双掌距离何在天灵盖已不足三寸!何在双手微旋,依旧将气团抱于前胸,丝毫未打算往上送出。
终于,老人翻身撤掌,倒纵于何在身前。巨大的风压,刹时间消弭于无形。而何在手中的高压气团,也随之消散。他顺势一拱手:“老先生,承让。”
老人的表情大是诧异:“敢问先生,所使的是何招式?”
何在微笑:这是一位异人从先贤老子所留的只言片语中悟出的拳法。经在下常年累月推敲研习,已有所小成。”
老人一惊:“仅仅是小成,便已如此神异?如若大成,岂不无敌于天下?”
何在一笑:“哈,正是如此。如若是潜心悟道,舍己而混同万物,则不会树敌。不会树敌,则不会临敌,也就毫无施展拳法的必要了。那才是所谓大成,所谓无敌。”
老人笑道:“所谓无敌,并非没有敌手,而是没有敌人。无所谓高低强弱,无所谓正义邪恶,无所谓贵贱贫富,无所谓生死衰亡。先生的境界,老朽自愧不如。”
何在微笑:“老先生过谦了。前几日有幸在山间听闻老先生的啸声,可谓荡气回肠,深谙大道。”
老人大笑:“哈哈哈!老朽前日却是闲来无事,去山林间鸟鸣兽嘶了一番。不想却被先生听得。只不过,先生如何知道那是老朽所为?”
何在答道:“老先生适才在凌空之际清啸了一声。中气充沛,清明淳厚。与在下前几日听闻的啸声颇为相似。境界之高古,想来当世能发此音者寥寥无几。两地又相距不远,故而有此推测。”
那老人笑道:“老朽隐遁山林数十载,想不到今日逢得知己。若不是眼下这桩难事,真该与先生坐茶而论,对月痛饮一番。”
何在笑:“在下正有此意。那就让我们先去了结了这一桩俗事?”
老人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
两人说罢,前后纵下了风岩,没入黑漆漆的林间。
卢石和巴戟天在一边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卢石看着两人离去,愣:“谁赢了?你看懂了吗?”
巴戟天蹙着眉:“我师父行事向来高深莫测,看刚才的局势,自然是他赢了。”
卢石笑:“哈哈哈哈,我怎么觉得你师父输了?”
巴戟天恼怒:“笑话!我师傅六十余年的修为,岂能输给你大哥?!”他说完纵身追赶了上去。
卢石笑嘻嘻的看着巴戟天的背影:“哈哈哈哈!六十余年算什么?我大哥三千年的修为,说出来吓死你!”
可叹。
比试之人不在乎输赢,看客们反倒为胜负争论不休,面红耳赤。
无奈。
世事多如此,世人多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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