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外的村子里,到了戌时末已经是夜静无声的时候了。蒋乎蒋先生一路来到王妇人家,敲响了房门。
“谁啊,这么晚了。”屋内响起了男人报怨的声音,过不多久屋里亮起了灯火。这个点上村里人早就睡着了,村子里除了虫子叫什么,什么都听不到。“是刘婶吗?”屋里男人披好了衣服起来开门,打开门一瞧看见是个老先生,问道:“你谁啊,有什么事吗?”
蒋先生道:“我姓蒋,是个算命的,有事请问你夫人。”
“哦!我听媳妇说起你。”王夫人的丈夫说:“这么晚了不好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来说。”
蒋先生拦住门请求道:“千急万急,但请你夫人出来一见。”
王夫人的丈夫见他如此执意,只得道:“好吧,你等一下。”他回到屋里,叫了媳妇起来,过了一会儿与媳妇一起出来了。
王夫人一瞧:“是那天的算命先生啊,你来还是为了那件事?”
“正是。”蒋先生不多说废话,直问道:“王夫人可还记得十六年前你那夜见到异景是在哪天夜里?”
王夫人只略想了一下便道:“该就是这个月份吧。”
蒋先生忙道:“夫人记得清楚?”
“当然记得清楚。”王夫人说:“我们这个地方春天绵雨,秋天阴雨,只有夏天才会下那么大的暴雨。每年五月有几天必是下暴雨的时候,年年如此,不会记错。”
庄稼人对时气的把握最是在意,什么时候来雨,什么时候还暖,什么时候降霜,什么时候融冰,这些日子都会记在心里,即便有些差距,也就在那几天之中。就好比说阳宁县每到八月天气就会转凉,可到了八月十五前两天会降些雨,然后天气又会回暖几天,之后又会转寒。这样的气节变化年年如此,几乎没有例外过。
蒋先生再细问道:“可是半月之后?”
王夫人答道:“好像是吧,差不多就是那几天准会下雨。”
蒋先生猛的一捶掌:“哎呀就是他了!”
王夫人疑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蒋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角银锭交到王夫人的丈夫手中:“多谢你们帮助,不打扰你们歇息了,告辞告辞。”说完匆匆去了。
王夫人的丈夫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自语道:“这人真奇怪。”可看到手中银两又笑了:“这锭小角银得有三两,嘿,可以买点好酒喝了。”
王夫人一把拧着他耳朵,发泼的道:“你还吃酒,上次和人吃酒就把人打了。快把银子交出来,谁允许你藏私房钱了?还想喝好酒,你们男人手里就不能拿钱,想喝好酒问了老娘再说!”
王夫人的丈夫疼得呲牙裂嘴,唤道:“是是,媳妇别揪,疼啊……”他无法,只得老老实实交出银子,溜进了房中。
蒋先生一路急急向青田村而去,路上他边走边想:“虽还没有切实把握,但异象之事多半与贾姓少年有关。只是他为何会天生带有如此奇异命格,又可此地带来这样的变化?他的命相别说千年无一了,就是几万年也未必会有一个他这命相的人,这种命相的人恐怕我师尊也不知道。”
他走着走着,晴朗的夜空突然平地起响起一道惊雷,响声震得四方隆动。蒋先生抬头一看,只见天空轻云卷动,星辰隐暗,他心里猛的一惊,扑咚扑咚狂跳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竟在这个时候,我的大限将至!”
曾为修行之人,自有劫数相应,蒋先生心知此命将休,虽是迟早的事,却在此时来临让他忿忿不甘,指着苍天喊道:“可惜可惜,为何不多给我点时间?我好容易将此事查得来龙去脉,为何你不肯给我一个弄清缘由的机会?”
他一生所学,无非天衍之道,平生将尽,却不及厘清挂怀之事。蒋先生倒在地上,知道自己已经走不到青田村了,用尽脑力只盼在命终之前想出一些眉目。
“此人之命天生有极大的缺陷,该是不存于世的已死之人。可他却好好活着,此为一不可解;我测他命相,显示他非寻常之命,命重之极,也因为这样,一般修行不够的相士测他命格,则必遭天谴之劫。然这个人却只出生在一平常的山村商贾家中,虽然说命理一事,顺天应时,应运而生,野鸡也能生凤凰,但他的命相不像是出生此小商贾之家,此为二不可解;贾羽他命格虽重,却是天理不容之命,世间绝不可有。可即不可有,为何又有?即为天理不容,命中为何隐隐又有顺天承命之兆?此为三不可解;我蒋某人,行立天地近千载,天生所擅便是命理之学,师尊曾赞我有推衍相命之才,可是我却无法窥测这人命中全貌,真叫人惊奇。这贾羽命中阴阳五行大逆常理,乃是独阳之身却合阴阳混元之体,五行之中应属生生之木,却显润泽之水,实不该如此啊,此为四不解;若此人真是应天道而生,才有紫气东来,鲲鹏展翅的景象,而他降生之生带来生生不息的气运,可为何是大逆天命之理?此为五不解。有此五不解,我蒋某人终生抱憾啊!”
蒋先生说完此话,已是命现垂危之兆,就在回光返照意识混沌之际,心中却现一丝清明,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师尊曾经说过……他说过这世间……却有……却有……”他忽然瞪大了眼睛,身子僵住不动。
天上蔽星的轻云缓缓散去,星光灿若天河,倒映潺潺流动的桃花溪。蒋先生眼帘缓缓垂下,身体软了下去,再也不复醒来……
……
一夜过去,天已大亮,昨夜贾羽他们四个人在赵小空家里喝酒到半夜才醉酒睡去,到这个时候才醒过来。贾羽打了个哈欠,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推开房门,掀起窗子,让阳光照进屋中。
法空被阳光刺醒,半眯着眼睛望着外面:“天亮了啊。哎呀,我怎么头晕晕地……”他刚一起来,胸口一堵,赶紧跑到外面去吐。
赵小空也跟着醒来,只有马大虎还躺在地上,腿翘在床上呼呼大睡。小空见法空在别人家的菜地里吐,开怀大笑,喊道:“大哥你酒量不行啊。”
过了一会儿法空吐尽,抹嘴摇摇晃晃回来道:“头一次一回喝这么多酒,真他妈难受死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小空看附近菜地已有人在浇菜施肥,说:“应该巳时了吧。”
法空心里咯噔一下,道:“哎哟,完了完了完了,跑香的时辰都快过了,回去铁定得受罚了。老二老三,我得回寺里了,先走了啊。”
贾羽赶忙提醒道:“哎大哥,你僧服没拿呢。”
法空拍了拍脑门,醒悟过来。昨天换了衣服后还没换回来,僧服打了包裹就在屋里,他赶紧进屋去换上,将昨天买的新衣留下,匆匆走了。
赵小空望着法空背影笑道:“这个大哥,胡里胡涂的。”
贾羽对他说:“二哥,我也该走了。家里知道我来城里,昨天一晚上没回客栈,伙计们一定会担心,回去告诉我爹娘,我得回客栈支应一声。”
“行你去吧。”
“那四弟就劳烦你照顾了。”贾羽整了整衣服,也离开了这里。
回到客栈就看到弄影在客栈里着急,她见少爷回来,喜悦的迎上来,但随即又转喜为嗔,说道:“少爷,你去哪儿了,可叫我们好生着急。”
贾羽不说别的,只问:“你有没有打发伙计告诉我爹娘?”
弄影气道:“你一夜未归,这么大的事我能不说吗?大少爷一早已经着人回去禀报了。”
贾羽心里一阵叹息,看来少不得要挨顿说。又道:“大哥也在啊。”
“我可不在这里吗?”听话音,大哥贾申利已从后院进来了。
客栈里除了客房以外,也有伙计们和他这少东家住的地儿。大少爷贾申利管着城里的生意,少半时候会住在这里,多数时间忙着生意不住这儿。
“大哥好。”必竟是长兄,贾羽忙问了好。
“嗯。”贾申利今天穿得精神,走过来便闻到了弟弟身上的酒味儿:“咦三弟,你身上酒气怎么这么冲啊?喝不少酒吧。”
贾羽嗅了嗅衣襟袖子:“有吗?好像是有点酒味儿。”
贾申利忽然挑眉使眼色笑道:“我记得三弟不大爱喝酒的啊。昨夜去哪儿喝酒了,喝这么多?该不会是吃花酒去了吧。”说完他眼睛一瞟看着弄影,只见弄影顿时被这话提上了心,一双眼睛瞪着贾羽。
贾羽忙着道:“别瞎说大哥,我可没去那地方。”
贾申利笑道:“去了也没事,上次不是去过了吗?”
贾羽知道他是故意戏弄自己,不跟他多说,只问道:“大哥,你打发人去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去的?”
贾申利道:“估摸着再过一会儿爹就该来了。”
贾羽本还盼着饶幸,能及时赶回去,不至于让爹娘太着急生气,这下没指望了,丧气道:“大哥,你怎么不帮我挡一挡呢。我听伙计们说你平常不也是经常夜不归宿吗?”
贾申利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夜不归宿爹爹知道,不用担心。可你是咱家的宝贝三弟,你一夜不回客栈,家里还不得急死。”他又笑着说:“你不必担心,我叫人只说你昨天和朋友去玩去了,让爹不用太担心。”
贾羽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没吃早饭,肚子饿了,就让伙计做了点吃的来。坐以桌前边吃边问弄影身体可好点了。
弄影其实是来了女人病,喝了红糖水已经好了些了。
没过多时,爹爹果然来了。贾羽坐位子上起来喊道:“爹。”
贾重山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即放下心,又有些恼火,见店里有客人正在用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你最近是越来越让人操心了,晚上不回客栈也不打个招呼说一声,害店里伙计找了你大半夜。”
贾羽老老实实认错:“爹,是孩儿的错,孩儿没有思虑周全。”
“哼!”贾重山板着脸,终究是狠不下心诉责,打量着儿子说道:“你这个样子满身酒气快去洗个澡,等会儿跟爹回家,家里有人正等着你呢。”
“什么人啊?”
贾重山说:“是你娘亲托媒人给你寻了一门亲,那家姑娘的画像已经拿到家里了。你回去看看中不中意,若是相中了明儿个就去那姑娘家看一看。”
“啊!我不要去。”贾羽万般不愿,说道:“爹娘,你们干嘛急着让孩儿娶亲啊,孩儿的亲事怎能随便找一个女孩家就定下了?”
贾重山苦口婆心说道:“怎么是随便找的?你娘亲可是托了一大笔媒钱让赵媒婆细心给你挑的。你娘已经细心问过了,那陈家家世不错,姑娘也算漂亮,虽比不上孟家小姐,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快快洗完澡,跟爹回去,别的不说,至少先把画像看一看呀。”
贾羽还是不愿,苦着脸道:“我跟那陈姑娘见都没见过,没有一点感情,这样的姻缘好得到哪里去?再说了,爹跟娘只听媒婆说,可那媒婆不就是到了东家说西家闺女好,长得多么漂亮,性子多么贤慧。到了西家又说东家儿子怎么不错,家里多么有钱。这里外里全凭她一张嘴在说,是不是真这样咱们都没见过。万一娶到一个不称心的,又或者女方不喜欢孩儿,到了不是都难受吗?”
贾重山笑着说:“我的儿子生得这么漂亮,又是秀才身份,姑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再说就是因为怕你不喜欢,所以才叫去你看的呀。媒婆说女方已经答应了,让你去女方家见上一面,一是去见见陈家人,让他们瞧上一瞧你有多么好,再让你和陈家姑娘见见,彼此有个印象。”
贾羽心急了,慌道:“不不不,孩儿不喜欢这样,孩儿要自己找个喜欢的姑娘。”
“你……”贾重山生气了,说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得去!你要是非不愿意去,就自己跟你娘说,看她生不生气!”
贾羽哪敢跟娘说啊,万一把娘的身子再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大大的忤逆。
贾重山叫来伙计道:“去打水来在房间里备好,少爷要洗澡。弄影,你伺侯少爷沐浴更衣。”
“是,老爷。”弄影应了声,眼巴巴看着为难的少爷。她也不希望少爷娶不到一个可意的姑娘,可是这件事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不多时,伙计过来说水已经备好了。贾羽万般无奈,只能跟着弄影上去沐浴更衣。
……
从客栈出来,叫了辆车马贾重山带着儿子贾羽便往家赶,刚出县城门没多远,就听见面吵吵闹闹,掀开车门帘一看,见前边一队捕快带着人往这边过来,带队的是张捕头。
贾重山探出马车问了一句:“张捕头,发生什么事儿了啊,这么大动静,是不是出什么案子了?”
张捕头一抬头:“哟,是贾老爷啊。”
“张大哥。”贾羽也从马车的窗口向他打招呼。
“贾兄弟也在啊。”张捕头说道:“倒不是出了什么案子,就是死了个人,说是一个算命先生。”
贾羽一怔:“算命先生?”
张捕头说:“是呀,他还到过咱们县衙呢,那天兄弟你不是也在吗?就是那个……好像是姓蒋的吧。”
贾羽大惊,挤下车马,跑到人群中一瞧,被差捕抬着的可不就是算命蒋先生吗?贾羽大感意外,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天夜里我还见到他了,跟他说了一会子话,怎么这会儿就死了?”
“咦,你昨天晚上见过他吗?”张捕头问。
贾羽说:“是啊。我……他跟我说昨天晚上米粮店的柳家接媳妇,他还去柳家吃了喜酒呢。”
“是这么一回事啊。”
贾羽即是伤心又是难受,昨天晚上明明还在一起说话来着,转眼竟是阴阳两隔。他问张捕头道:“张大哥,蒋先生他是怎么死的?”
张捕头说:“这个我们还没请仵作验尸,不过发现尸体的时候勘验了一遍,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致命伤痕,应该是自然死的。”
贾羽听了更是惋惜,心里却有些不舒服,想着蒋先生的死会不会因为给他算了命的缘故。贾重山在后面听了分明,说道:“羽儿,该上车走了,家里还有事等着你呢。”
“爹,等一等。”贾羽又问张捕头:“这个蒋先生是个外地人,在本地应是无亲无故。张大哥,一会儿你们验完事要将他送到哪里去,怎么处理呀?”
张捕头说:“即是无人认领的尸身,按例会送到义庄去。过几天或是会用个草席把他卷巴卷巴葬了吧。”
“卷个席子就草葬,尸身不是得让蛇鼠吃光了?”
“这也没办法啊,他要有家人就让人领走呗。”张捕头道。
贾羽对父亲道:“爹,这个蒋先生与孩儿有数面之缘,也曾帮助过孩儿,若让他草草葬了,孩儿心中不忍。不如出点银子买口棺材,至少让他有个安身之所,不至于死后还受鼠噬虫柱之苦。”
贾重山向来心善,赞同的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便对张捕头道:“事后要是没人妥善安置这位老先生,便买口棺材再将他葬了。帐记在我这里,到时候我派人付给你。”
张捕头忙道:“哟,贾老爷您善心,这件事儿我们一定处理得妥贴的,不会将这老人家草草埋了。”
“那好,告辞了。”贾重山抱了一拳,与羽儿上了马车。
“您请。”张捕头让手下人让开路,等车马过去,才带着尸体往验尸房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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