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田村家中，贾羽自然第一是跑到娘亲的房中腻味一番，娘亲看到他回来也是欢喜得很，从床上坐起来，扶着儿子在床前左瞧右瞧，这才离开几天，却好像分别几年一样，怎么也瞧不够。
贾羽看到娘亲病容残损的模样，心里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关切道：“娘亲，你可好些了？”
媚娘连连点头：“好些了好些了，看到羽儿，娘亲什么病都好了。”说着将贾羽搂入怀中，不舍放开：“你瞧瞧你，这几天都瘦了。”
“我哪有。”贾羽笑了笑，说：“娘亲，我从县城里回来，带了好多熬粥的粮米八宝，已经吩咐弄影去厨房煮了，一会儿熬好了端了给娘亲喝。”
“哎哎，羽儿给娘备的粥就是最好的补药，娘喝了之后啊，身体马上就会好的。”媚娘瞧着儿子这么孝顺，心里满是欢喜。做娘的都疼儿子，贾羽是她的独苗苗，怎么疼爱都不嫌够。
粥熬好了，贾羽端着粥碗服侍着娘亲吃下，待娘亲吃完睡下了才回自己房中。
一夜过去，鸡鸣天亮，贾家院里的下人都起来忙活上了。浣衣的浣衣，浆洗的浆洗，打水的打水，扫洒的扫洒，生火架锅的厨娘已经开始熬上粥了。待到天光大亮，几个贴身的丫环端着洗漱用水进了房间，伺候主家奶奶少爷起床。贾羽一贯是由弄影伺候的，不使唤其他下人。
或许是贾羽玩了几天回来的缘故，贾家大奶奶，也就是贾羽的娘亲今天的精神头特别好，由丫环照顾着到院子里走动了。贾羽正在院里练着拳脚纳气的功夫，看见娘亲下来，赶紧上前问了安心，跟着的弄影也过来作了福，说些甜甜暖心的话，哄着大奶奶安心。
早饭吃的是粥，桂圆枸杞八宝粥是厨娘特意给大奶奶备的，用的是贾羽带回来的粥料，其余主家吃的是皮蛋瘦肉粥，外加一碗绿豆甜汤。贾老爷贾重山待下人很好，没客人在的时候，主家吃什么，下人吃的也差不太多，只是不在一张桌上。
用过早饭，贾羽回到房间看书练字儿，弄影在旁边伴读研墨，这是老例儿。本来要一直读书练字到巳午相交的时候才休息，可刚读了半个时辰的书就出了事了。
也不知怎的，早上起来媚娘还好好的，可这一会儿病情复发，很是严重。贾重山搀着，吩咐丫环扶大奶奶回房歇着，又赶紧吩咐下人煎药。
大奶奶媚娘病了好久了，是打生贾羽时落下的病根儿，家里一直备着药罐药材，随时准备煮药。贾羽得知娘亲病发，来到床前，见娘亲咳得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脸上一片病态的潮红，急得眼睛都湿了，问旁边下人：“药呢，我娘亲的药呢？”
伺候的丫环忙道：“少爷莫急，煎药的已经去了，一会儿就来。”
二姨娘三姨娘也在旁边劝着，要贾羽别急坏了身子。
这会儿煎药的仆人端着一碗汤药来了：“快请大奶奶服下。”
贾重山接过药碗，亲自喂夫人喝下，但喝了药之后，媚娘仍是咳个不停，一碗药大半碗都被咳出来了。贾重山忙吩咐：“再煎一碗来。”
煎药的仆人说：“老爷，家里备的药材不够了，只能拿剩下的药渣再煎一碗。”
贾重山怒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提前多备些药。”
煎药的仆人为难说：“本来是够用好些天的，可这些天大奶奶病情反复，用药太多药用得也快，这不就用完了吗。老爷不用着急，小的已叫人去药铺抓药了。”
贾重山点了点头。贾羽的亲娘落的病根厉害得紧，发作起来吃一碗药是不够的，得一连吃上好几碗才有起点效用，这些年来随着病情每况愈下，用药的量也是越来越多。其实大夫开的这药方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虽然用了砒霜这样的猛药，也仅仅只能缓解病情，治不了根本。而且砒霜毒性大，吃多了反而更伤身子。
买药的回来了，却说少了一味柯棘草，药铺里缺货。贾重山着急，媚娘一咳起来就必须得用药，否则喉咙咳破了也停不了，而柯棘草是关键的一味药，没有它就煎不了药。这附近四邻八村都是小村子，有药铺子的就青田村这一处，平时都是外村的人来这里买药，再要去买就得去县城。
贾羽道：“爹，我去县城里买药。”
贾重山说：“你腿脚慢。”又吩咐下人说：“去地里找二少爷，让他架牛车赶到城里去买药。”
“是。”应声的下人飞也似的跑了。
贾重山又道：“行了，照顾夫人的留下，你们都出去吧，别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羽儿你你也回房吧，这里有爹照顾。”
“是。”
下到院中，贾羽很是着急，可是他光着急，却帮不上一点忙，更是悔恨：“我真是没用，娘亲病得这么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二哥一来一回去县城快也得两个时辰，希望快点去快点回，别耽误太久。”
弄影见少爷这般忧心，说道：“少爷，柯棘草我知道哪里有。”
贾羽问道：“你知道哪里有柯棘草？”
“嗯。”弄影点头：“沿着桃花溪下去，到碧水荷塘的边上就有。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卖草药的，蒌子里有柯棘草，就问了他是哪儿采的。”
贾羽喜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
“哎少爷，少爷。”弄影追着道：“少爷，荷塘附近水沼多，老爷说过不许少爷去那边玩。”
贾羽出了院门，才不管那些，只说：“我是去玩吗？我是要去采药给娘亲医病。碧水河塘我又不是没去过，没事的。”
桃花溪自云溪洞附近流出，到了碧水荷塘已经是下游，那地方贾羽去过多次，夏天时候还跟两个哥哥去那里游过泳，划过水。只因那里水草缠人，淹死过人，爹爹便严令不准他再去了。
贾羽捡了个布袋子，沿着溪一直往下走，弄影跟在后面，手里拿了根细竹竿，用来打蛇，驱赶一些恼人的山魈精魅。
到了河塘边，贾羽沿着岸山找来找去也没找着柯棘草，那柯棘草的样子他是认得的，家里一直都有备着这种草药，有从药铺买来已经阴干了的，也有新鲜的买来放在院里自己晾，可这河岸边上哪儿有柯棘草的样子啊。
他问弄影：“影儿，你可没记错，确实在这里？”
弄影很是肯定：“我听得分明，就是碧水荷塘边上。”
贾羽抬头望着碧波浩渺的荷塘，水面广阔，说是荷塘，其实已与小湖差不多大了。附近一片一片的草荡子，深及一人，蛇虫鼠蚁多在其中，水下面更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泥沼。贾羽说：“荷塘这么大，草木繁多，这怎么找啊？”
弄影跳到一个泥墩高处向附近瞧了一瞧，忽道：“少爷，那边有个人，我们去问问或许能知道。”
贾羽到了高处一瞧，果然有个人摆了个躺椅在树下纳闲，赶紧跟着弄影过去了。
到了地方原来是个年迈的老人，这老人支了根鱼竿钓鱼，鱼竿放在河塘边，他自己却没管，而是脸遮草帽躺在摇椅上一摇一晃的，似在闭目养神，手里还打着一把蒲扇，不是为了扇凉，而是为了驱赶蚊虫。椅子旁边呢，还摆着一张四脚小方桌，上头搁着一盘枣糕，一些水果，一小坛封泥未开的酒，一壶茶，另还点着一炉香。
弄影道：“这老头可真够闲的啊，跑到这里休息来了。”
弄影说的声小，但老人似乎还是听到了，手里打着扇子说：“闲闲闲。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弄影轻轻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是说自己在躲懒吗？春忙刚过，村里有把子力气的人哪个不想着多挣些生计，你这偷闲的老人家可闲得紧。”
“呵呵呵呵。”偷闲叟仍躺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似乎懒得动，连面上遮的帽子都懒得摘下来。
贾羽抱手作揖道：“晚辈见过老翁。请问老翁知道附近哪有柯棘草么？”
偷闲叟拿蒲扇一指：“往东二里，山坡下有片草甸子，里面便有你要找的草药。不过三月三蛇出洞藕出簪，现下三月过了，你们小心点草甸里躲着的蛇。”
“是，谢老翁指点。”贾羽拉着弄影道：“走吧。”
沿着河塘边走了二里不到，果然看到了山坡下有一片大草甸子草深过肩，贾羽也捡了根木棍小心往前探去，忽闻草丛里簌簌作响，瞧见一条灰溜溜的小人影从眼前蹿过去，正是一只有了岁月半成人形，可站着走的灰仙，也就是耗子精。
“恼人的腌臜东西，快躲远些，小心本姑娘逮了你，将你交给农户扒皮烤了吃。”弄影和贾羽拿着竹竿木棍往草丛里不停的敲打，附近的精鼠活物听到响动，都四散跑了。
弄影收了竹竿继续往前走，别看她刚才说得凶，其实最怕老鼠了。村子里耗子多，家里头虽然撒了药粉符灰，可还是挡不住灰仙偷空钻进屋来。每每到了半夜总能听到有耗子啃东西的声音，吵得让人不能安心睡觉，这个时候困得不行的弄影就要起来打耗子了。有一次也是这么个事，她起来打灰仙，反而被灰仙爬到身上给咬了，害得她头疼发烧病了好些天才好，打那以后每次闹耗子，她就想起那次被灰仙爬到身上咬的事，心里头便有些犯怵。
不过耗子成了精还是怕人的，听到人声多还是要跑，她和少爷刚才这么一赶，附近的蛇鼠都跑远了。
往草甸子中没走多远，果然就看到了赤红茎叶的柯棘草，柯棘草本身有微毒，茎身上长着许多毛刺，若被刺伤了，伤口得肿上一两个时辰才会消，所以摘的时候得小心，用靴子踩着棘身，光去摘叶子就行。
贾羽带来的布袋子不大，草甸子里的柯棘草不少，一会儿的工夫便采了一袋。扎好袋子，高高兴兴的与弄影回到家。
“爹，爹爹，柯棘草采回来了。”贾羽一路跑上楼，将袋子打开放在地上。
贾重山过来一瞧，果然是柯棘草：“羽儿，你上哪里采的柯棘草？”
贾羽笑道：“爹，这你就别问了，快叫伙计把药洗干净煎了吧。”
媚娘还在咳，贾重山赶紧吩咐煎药的下人把药草捡洗干净去煎，回头冲儿子笑了一笑，似是嘉许。
能为生病的娘亲做些事，贾羽心里高兴，下到院中看见弄影又开心又激动捧着她的脸蛋作怪似的揉捏，笑着说：“这回可真亏了有你，帮了娘亲大忙了，我得好好谢谢你。”
“少爷就是这么谢我的呀。”弄影的脸被少爷揉得生疼，逃到一旁，却也很是高兴，说道：“少爷也别说谢了，这是弄影该做的，要谢得先那位偷闲躲懒的老翁才是。”
贾羽一拍手，才想到那老翁：“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刚才回来的时候该好好谢谢他的，结果走得急给忘了。不过……”
“不过什么？”
贾羽挠了摇头回想了一下，又摇头道：“没什么。哎，我们再去草甸子采些药吧，新鲜的柯棘草用得多，那一小袋可不顶用，我们找个大袋子再去。”
“还去呀！不好吧。”
贾羽笑道：“没事，都去了一次了还怕什么。”他转头看了一下院子里，在家的几个下人都有活做，他本想叫人一起去的，也好多采些，现在看来还是别打扰他们算了。对弄影说：“你再去找两个大些的袋子来，我们多采些。”
到了河塘边，偷闲的老叟还在，贾羽上前道谢，偷闲叟问道：“你去而复返，还要去采柯棘草吗？”
贾羽高兴道：“是啊，那些不够，我还要多采些，采的柯棘草。”
偷闲叟道：“柯棘草是冠角蛇喜欢之物，你采些可以，若贪得多了，恐遭毒蛇反噬啊。”
“知道了，老翁，我们会注意的。”贾羽不愿耽搁，与弄影又往那草甸子方向去了。
偷闲叟躺在椅子上摇了摇头也未起来，只是叹道：“唉，劝也劝过了，老叟还是继续睡觉喽。”
到了草甸，依着之前的法子用竹竿木棍惊退了附近的蛇鼠，两人撑开袋子采摘起来。草甸子里的柯棘草确实不少，东一团西一簇的，眼看着两个大袋子装了一半了。
贾羽喜道：“有了这些柯棘草，够娘亲用许久了。哎影儿，那边还有，我们去那边。”
弄影带着头过去，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草丛里有响动，拨开草一瞧，就看到一大窝的冠角蛇向他们游来，足有十几二十条。
冠角蛇不大，拇指粗细，三尺余长，头顶上有个宽平的冠角而得名。阳宁县附近有这种蛇却不多，没想到在这里却看到这么一大窝。
“啊，蛇！蛇！”弄影看到这么多小蛇头皮发麻，拿竹竿在身前拍打，不许它们靠近。
贾羽心慌，说道：“老翁说冠角蛇喜爱柯棘草，我们采了这么多，它们定是闻着味儿来的。”
“那怎么办啊少爷？”
“扔了草药快跑吧。”贾羽将布袋抛开，袋子里的药草叶子散落一地，冠角蛇吐着蛇信子嗅着味儿，一股脑的扑了过来。
“啊~！！”弄影和贾羽吓坏了，撒丫子就跑，手里的棍拼命的往前边乱的。跑了一阵，见没有蛇追来，才宽下心。
贾羽拍着胸脯喘道：“好……好险啊，差点做了蛇的美餐。”
弄影也是惊魂刚定：“老爷说了，不让我们来这里，少爷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二少爷该将药材买回来了。”
贾羽点点头：“还是快快离开为好。”
正要走，弄影脚一软，摔在地上。
“怎么了？”
弄影慌道：“我……我不知道，我的脚麻麻的，没有知觉了。”
贾羽撩起她左脚的裤腿一瞧，只见弄影左脚细嫩的皮肤上多了两个紫胀的黑点，伤口周围都黑了一圈。贾羽惊道：“你被蛇咬了！”
“我什么时候被咬的，我怎么不知道啊？”弄影说着都急哭了：“少爷，我……我会不会死呀？”
贾羽赶忙安慰她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别哭。许是刚才跑得急，草叶割衣服的时候你没觉着到。我记得医书上说，被蛇咬了千万不能跑不能慌，否则毒会蔓延更快。弄影，你别慌，别慌，静下心来，我想法办。”
弄影努力压抑着慌乱的心，眼泪水儿还是叭嗒叭嗒的掉。
贾羽看过些书，乡民也教过一些被蛇咬后的应对方法。他从旁边折了一根带尖儿的小棍，割破弄影腿上被咬的皮肤，再照着黑印扩散的大小往外挤毒，又觉挤得太慢，抬起弄影的腿，学着医书里说的方法用嘴去吸吮，再将毒血吐出。
“少爷……”弄影小小唤了一声，脸上泛起红晕，只觉自己的脚踝被少爷握在手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低着头不敢去看。
过了一会儿，弄影忽然‘嗯’了一声。
贾羽问：“怎么了？”
“疼。”
贾羽喜道：“疼就对了，定是毒血被吸出来了，你恢复了些知觉。你瞧你腿上的毒印子是不是淡了许多？再让我多吸一点就好了。”
“嗯。”弄影轻轻地应了一声，倚坐在地上，由着少爷在她腿上吮吸，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一丝甜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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