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没有回答，走到门前，问外面甲丁道：“是谁第一个达到现场的？”
一名甲丁道：“我们在街上巡逻，听到一声男人的惨叫，这才循声找来，发现了杨寡妇的尸体。”
狄仁杰点点头，快步走到门窗旁仔细检查。
钟氏和如燕对视一眼，不敢多言。
狄仁杰抬起头，静静的思索着。
片刻，他走到堡长身旁：“事情是这样的，今夜杨寡妇与情人在家中幽会，为了一瓦罐铜钱起了争执，进而扭打起来。凶手想从杨寡妇手中夺过瓦罐，杨寡妇却死抱着不放，最终瓦罐落地，摔得粉碎，铜钱撒落一地。”
“凶手大怒，用力抽打杨寡妇面颊，杨寡妇扑上前来抱住凶手，将其耳朵咬下了半个，凶手狂怒之下，拔出钢刀，将杨寡妇杀死。而后，拾起地上的铜钱逃离现场。”
这番话说完，除如燕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良久，堡长失笑道：“怀先生，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怎么会知道杨寡妇是和情人幽会？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为了争夺一瓦罐铜钱？”
狄仁杰笑了笑：“首先，门窗完好，没有撬动过的痕迹，这就说明凶手不是撬开门窗进来的，而是杨寡妇的熟人。从刀柄上的血手印可以断定，凶手是个男人，你们想一想，一个寡妇与男人深夜呆在一起，不是情人幽会是什么？”
堡长点点头：“有道理。”
狄仁杰继续道：“地上有一只打碎的瓦罐，旁边散落着几根细麻绳……”
他走过去拾起麻绳，举起来问道：“这麻绳是做什么用的？”
堡长接过麻绳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道：“这这是穿铜钱的麻绳！”
狄仁杰点头道：“正是。铜钱藏在瓦罐中，随着瓦罐破碎落在地上，穿钱的细麻绳断裂，铜钱散落在地。凶手杀人后拾起钱离去，将这些断裂的麻绳留在了这里。”
堡长一拍脑袋：“对呀！老先生，您真是神人！”
一旁的钟氏迫不及待的道：“那您又是怎么知道，杨寡妇将凶手的耳朵咬下半个？又怎么能够断定，凶手是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钢刀将杨寡妇杀死的呢？”
狄仁杰笑道：“这个问题，让事实来回答吧。堡长，请你命人撬开死者的嘴巴。”
堡长愣了：“却是为何？”
狄仁杰道：“照做就是，你会明白的。”
堡长点点头，冲外面的甲丁道：“来人！”
一名甲丁跑进门来：“堡长。”
堡长道：“将杨寡妇的嘴巴撬开！”
甲丁答应着蹲在尸身旁，用力掰开了杨寡妇的嘴。
众人凑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时一片惊呼。
杨寡妇的口中果然含着半只耳朵。
钟氏望着狄仁杰：“太可怕了……您您是怎么知道杨寡妇的嘴里咬着凶手的耳朵？”
狄仁杰指着尸首面部，解释道：“你们看看尸身的表情，面带愠怒，双目圆睁。一般这种表情下，人或是在怒骂，或是在嘶叫，总之，应该是张着嘴的。可杨寡妇呢，却双唇紧闭，此其怪一也。”
“再有，她是胸部中刀而亡，为什么嘴角会挂着一丝鲜血？这只能证明她在临死前，拼尽全身力气撕咬凶手，而且咬下的肉还留在口中，这才致使她双唇紧闭。而人身之上最容易被咬下的地方便是耳朵，于是便有了刚刚的那个推测。”
“方才甲丁说到，他们巡逻时听到了男人的号叫，那就是凶手被杨氏咬下耳朵时的嘶喊。”
钟氏长出一口气，叹道：“有时我真的不太相信，这些是凭着自己的脑子想出来的。如果说这些是神仙告诉您的，还容易被人接受些。”
狄仁杰笑道：“这些不需要神仙来告诉，只要留心细心耐心，任何人都能做到。”
钟氏摇摇头：“我就做不到。”
大家也都叹笑一番。
如燕道：“我来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为什么杀人的刀是凶手随身携带的。”
钟氏又兴味大增，追问道：“为什么？”
如燕道：“因为这把刀不是家常厨下日用之物，而是一把杀猪宰羊用的牛耳尖刀！”
钟氏心有不甘，又问道：“就这么简单？”
如燕笑道：“问问你的偶像。”
钟氏的目光望向狄仁杰。
狄仁杰点点头：“如燕说得很对，这把刀一定是凶手随身携带。在扭打过程中，杨寡妇咬下了她的耳朵，其盛怒之下，拔出尖刀将杨寡妇杀死。”
钟氏点了点头。
堡长道：“怀老先生，您能不能问问神仙，凶手究竟是谁？”
狄仁杰笑了笑，走到杨寡妇尸身旁，从她口中取出了半只耳朵，端详片刻，一丝笑容浮现在脸上。
如燕笑道：“叔父，每次看到您这样的笑容，就说明一定有人要倒霉了。”
钟氏奇怪的问：“为什么？”
如燕笑道：“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抓住凶手的办法。笨！”
钟氏瞪了她一眼。
狄仁杰问堡长道：“这宣化堡中有多少屠户？”
堡长一愣：“屠户……您是问屠户？”
狄仁杰点点头：“你没有听错，就是靠屠宰为生的屠户。”
堡长想了想：“有六七户吧。”
狄仁杰吩咐道：“请你将所有屠户请到药王庙中，让他们各自带一块肉来，就说要给药王菩萨献祭。”
堡长不解：“怀老先生，这是何意呀？此案与屠户有什么关联？”
狄仁杰微笑道：“找我的吩咐去做，你马上就会明白。”
堡长点了点头。
狄仁杰叮嘱道：“记住，绝不要提起杨寡妇被杀之事。”
堡长答应着快步走到门外，对甲丁低声吩咐几句，甲丁们分头跑开。
……
药王庙中点着七八个大炭火盆，一字摆开八张桌子，上面放着案板。
八名屠户站在庙中，几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大皮帽子。
庙外北风劲吹，发出阵阵唿哨，风从门缝吹入庙内，刮得须弥座前的青灯不停摇曳。
一个屠户四下看了看，对大家道：“大半夜的，要咱们到药王庙来做什么？怪瘆人的。我说，不如回家睡觉吧。”
另一人道：“赵九，堡长说是有献祭，不等他到咱就走，这合适吗？”
那个叫赵九的深出一口气：“堡长也真是的，怎么还不来……”
话音未落，门声一响，狄仁杰如燕钟氏和堡长快步走进殿中，几名甲丁站在庙堂的四个角落。
赵九有些紧张的四下看了看，问道：“堡长，这么晚叫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呀？”
堡长看了他一眼：“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药王菩萨显灵，说盂兰盆节将近，是该献祭的时候了，各位也知道，咱们宣化堡蒙药王菩萨保佑，风调雨顺，没灾没病，礼敬神明奉献牲祭是应该的。所以请众位各自带肉前来，当堂开刀献祭。”
“一块肉要切五样，段儿块儿片儿丝儿馅儿，五样要匀。切完后，堡里按市价付钱给你们。”
屠户们听罢，纷纷点头。
赵九道：“我说堡长，大冷天的，能不能明儿白天献祭呀，今夜先睡了吧？时候不早，我的瞌睡都来了。”
堡长脸一沉：“赵九，你的话越来越多了！要干麻利儿动手，不干明儿一早儿关门挑担到别处混去，宣化堡盛不下你！”
赵九赶忙道：“哎，堡长，您别生气呀，我干，我干……”
堡长冲屠户们道：“现在就动手吧。”
众头纷纷将大块肉放在案板上，手持牛耳尖刀飞快的干了起来，只有赵九东张西望，半天功夫才拿一把劈骨刀费力的切起来。
堡长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狄仁杰，狄仁杰点点头，沿着一字排开的桌案向前走去。
目光紧盯着屠户们手中的刀，所有人切肉用的都是牛耳尖刀，既轻便又灵活。
只有最后一桌的赵九，拿着劈骨刀，一下下笨拙的切着。
狄仁杰抬起头，只见赵九个头儿不高，满脸横肉，穿着灰棉袄，头戴大皮帽。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屠户们麻利的摆弄着手里的肉块儿，切剁之声不绝于耳。
钟氏在神龛旁不解的问如燕：“先生要做什么，为什么站在这里看屠户切肉？”
如燕斜了她一眼：“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耐心等一会儿。”
钟氏瞪了她一眼，挪揄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明白，哼，在这儿硬充。”
如燕笑道：“至少我不像某些人那么多嘴。”
钟氏强硬道：“行，以后你有事儿也别问我。”
如燕嗤嗤的笑出声来。
钟氏瞥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如燕道：“趁现在还能欺负欺负你，万一以后成了我婶子，可就有长幼之别，尊卑之分了。”
钟氏没明白，奇怪的看着她：“什么婶子，谁是你婶子？”
如燕板着脸，看了她一眼：“自己想。”
猛地，钟氏明白了，登时面红耳赤，轻声道：“没错，我就是你婶子！”
说着，她狠狠的掐了如燕的胳膊一下，如燕疼得拧起了眉头，却不敢喊出声来。
此时，庙中的温度渐渐升高，几只火盆中的炭火越烧越旺，冒出腾腾热气，不时有屠户脱掉外衣，摘下皮帽，挽起袖面。
狄仁杰站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几乎所有屠户都摘掉了皮帽子，脱掉了外衣。
只有赵九，只将外罩的棉袄脱去，却仍然戴着皮帽。
狄仁杰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缓缓走到赵九面前，定睛向他脸上望去。
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不停的滚轮下来。
他抬起头，擦了把汗，冲狄仁杰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继续切肉。
狄仁杰走回堡长身边。
堡长轻声问：“怎么样？”
狄仁杰冲堡长点点头：“好了，让他们停下吧。”
堡长走上前，道：“好了，大家停手！”
屠户们放下手中的刀，抬起头来。
狄仁杰在如燕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燕点点头：“明白了。”
狄仁杰对堡长道：“让屠户们将肉留在案上，所有人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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