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是掌管淮南王田地的家臣传来。
其间靠近庐江国边界的三百倾紫露觞长势极好,却是半苞不结,更无紫花可开,只长个头,大有成野草林的姿态。
为何成这样?
田地素来由淮南王家臣与嘉懿苑派遣的工头共管,想必此节嘉懿苑也是乱成一锅粥了。
紫露觞是苦薏培育的一种新式菊花,耐寒,花期长,花朵如觞,甚是奇巧可爱,等花成熟时,撷下一朵倒上半觞酒,酒香加上花香,妙不可言,更重要的是其花能用来直染紫色,比及苏木煮水染色的功能要强上许多,也是富贵人家除红黄之外最喜的颜色。
黄露觞亦能止血消肿,美肌肤之外,极治妇人内疾,这是苦薏不轻易外传的秘方,即便刘陵,也只知其用来染色美肌肤而已。
苦薏握了锦帛,对着刘陵深深一礼:“三翁主,请允许苦薏去田间一看。”
“也罢,只是路途远了些,孤命郎中伍被护送你过去,他剑术高超,不在雷被之下,有他护送也省了孤劳心,孤再派凝紫一同前去有个倚臂。”刘陵收敛怒容,命人去请伍被。
苦薏亦回屋收拾随身所用之物,心念沉沉。
等她出得朵殿,辞别刘陵,凝紫早已在阶外等候。她眉上含忧,一波才平,一波又起,看来苦薏的每一日都注定了不太平,这一月光景不知她如何安全度过。
苦薏洞悉她的心意,浅浅一笑,唇齿间蕴了歉意道:“凝紫姑娘,有劳你了。”
凝紫摇摇头:“苦薏姑娘,走吧。伍郎中门外等我们呢。”
苦薏点头,二人一前一后保持距离往宫外而行。
到得门外,一年轻英俊男子着了一袭雪青色长衣负手而立马车旁,腰间佩了一柄宝剑,见她二人过来,拱手作揖:“两位姑娘,请!”
“有劳伍郎中了!”凝紫客气一笑。
苦薏凝他一眼,行礼如仪,也不答话,径直上了马车,暗忖,他就是伍被?淮南王最尊重的八公之一,听闻淮南王直呼他为将军,被他义正严词一番直谏,算得上一位俊杰英雄。
自从淮南王刘安父王淮南厉王刘长谋叛被废国后,汉廷规定王国人不得值宿卫,对臣与诸侯王交接者严惩不贷,这样诸侯王惟得衣食租税,不得政事。
景帝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革王国的官制,降低其品及待遇。改丞相为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相治民,中尉主盗贼,掌王大夫郎中宿卫及诸侯王府出纳的郎中令仆,掌车马的仆主车及驭,掌文书的治书,掌奉王使至京都奉璧贺正月及使诸国的大夫,掌冠长冠的谒者,主乐人的礼乐长,主卫士的卫士长,主医药的医工长,主宫中婢使的永巷长,主祠祀的祠祀长及掌侍从的郎中若干名。这些属吏全部由皇帝指派,各王国诸侯国只能设置家臣小官,一切不得自主,亦不啻大家庭的管家部曲卫队,汉朝的诸侯王早已没有了汉初的权势气派了。
王国有傅,辅佐国王个人的行动。相,管王国内的民事。职权相当于郡之太守。由朝廷任命,王国之下,也有辖县及侯国者,侯国也设相,其职权与县令相当。
苦薏自小侯国长大,深谙其由,伍被是小小的郎中,淮南王呼伍被为将军,无疑有僭越皇帝之嫌,自暴谋叛之意。
一个王者,若有叛逆之心极是可怕。
苦薏不敢深想下去,亦替阿房忧虑。
马车在官道飞速行驶,凝紫携了苦薏的手,二人紧紧相依,一皆闭眸养神。
前方的路未知,不如剔心修性,安娴一刻也是好的。
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方停下来。
伍被帘外冷静道:“凝紫姑娘,到了,请卓小姐下车。”
苦薏与凝紫双双跳落地下,展眼四望,绿海一片,叶圆晶莹,阳光明媚下透着如玉的品质,本是超群的花种,即使未开花,花株也是让人充满遐思的。
苦薏弯下腰来,抚了抚碧叶,叶子形状比及结绮苑嘉懿苑中的小了许多,颜色也过绿了些,株形也忒大了点。
凝紫低声问:“姊姊,有什么不妥?”
苦薏皱眉道:“不太像紫露觞,却又形似,天下难道还有与紫露觞相仿之花么?”
凝紫骇了一跳:“种子可是姊姊给的,也是你苑中管事的人寻了人力亲手种下,家臣们只是一旁监督而已。”
苦薏摘了一片叶子撕碎,纤维果然很细很短,不似紫露觞,放在掌心揉搓片刻,发出一股子苦涩的味,而紫露觞的叶子是香甜可做汤饮的。
苦薏叹了一口气,苦声道:“只怕种子被人换过了,未必是我们苑中的人。”
“姊姊之意,是家臣与掌田的么?”凝紫惊得汗流浃背,回瞳望一眼伍被,他眸光目不斜视,望着远方出神。
苦薏摇摇头:“我也不知,唯有……”
凝紫等她下句,见她停住不语,焦灼道:“姊姊,怎么了?”
苦薏雅步行至伍被面前,恭敬一礼:“苦薏有不情之请!”
伍被慢慢回眸,淡淡道:“卓小姐请说。”
“想必伍郎中也听见我与紫妹妹的对话。”苦薏语调清越,不疾不徐道:“伍郎中虽掌宿卫之责,却是陛下亲封,就是大王也要礼让三分,小小家臣与掌田不敢违抗郎中。”
“好,小姐之意在下明白,我这就去!”伍被拔地而起,几个跳跃,如鸟飞逝,纵向前方一处宅院。
那里,应是掌田所居。
不一会子,伍被领了二人过来,长相皆是清秀,不过三十上下。
“卓小姐请问!你二人据实回答,若有不周之处,本官要了你们的脑袋。”伍被冷哼一声,手抚腰中剑,站立一旁。
“苦薏想问二位,这紫露觞如何换了种子?”苦薏也不客气,锐眸盯牢二人神色,单刀直入,不给二人思虑的时机。
家臣与掌田面色一变,互觑一眸,眸中露惊,一并道:“卓小姐问得好无理,这种子是卓小姐亲派的人带来,要问,也得问责他们,今儿无花可开,如何闹到我们头上了?”
“无花可开,自然与你们无关!种子是我亲给不错,但种出来的并非紫露觞,这就与你们有关了,而我苑中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辈,断不会违背仁义二字。”苦薏冷冷一笑,瞳华一丝不错凝在他们面上。
家臣站直腰杆,冷嗤道:“小姐怀疑叶某人品,叶某委屈,叶某是大王亲封,忠心不二,对得起天地良心,对这紫露觞也是尽心尽责,不敢偷懒片刻。而且小姐凭什么断定,这花不是紫露觞,而非种子不良所致?就算不是种子的缘故,被人所换,那么叶某倒要问卓小姐,它是何种物质,可有用处否?”
“你问得好,我也不明白这花为何不是紫露觞,也不知它是何种物质。叶家臣倒是咄咄逼人,令苦薏无言以对,但苦薏自会找嘉懿苑的管事查证实情,今儿我就不走了,请叶家臣打扫房舍,我要在此处留宿几日。”苦薏语罢,转身上了马车。
凝紫对着伍被粲然一笑:“我也不走了,伍郎中,只好委屈你在乡舍中停一停了,夜间对月与蝉,也是极不错的景致。”
伍被点头淡笑:“也好,在下爽心得很。”
说毕,也跳上马车,命车夫驾往庄舍。
家臣与掌田双双愕了愕,只好尾随其后小跑而行。
几人用膳毕,苦薏亲自去找橄穆夫妇。
他二人带了数百十名村民居住在淮南庄舍不远的村庄里,离地也近,方便来回劳作。
凝紫与伍被随同一起前往。
几人步行,沿路观赏郊野风光,虽是心事重重,却也极力抛开一旁,识些天地无边之趣。
橄穆夫妇见到苦薏亲自前来,自是欢喜无限,见到她脸上伤痕,也吓了几吓,添了忧虑几许,不等她开口,二人急忙跪下请罪,说些看顾不力,对不起小姐重托之语。
苦薏急忙伸手扶起,柔声道:“你二人不必自责,我晓得你们是至性至情之人。只是想问你们,种子当日交到你们手上,可有人动过?”
橄穆摇头道:“不曾动过。我与薢苜轮流守着,不许旁人私自进内,村民们也极懂规矩,也感激小姐给他们一条活路,所以也替我们蓄了心,一切很稳妥。”
薢苜一旁皱眉道:“虽是如此说,到底有疏忽的时候,苍蝇可是见缝就飞的,保不准我们吃饭的时候就被别人换了。阿穆,你可记得,那日卸种子时,你肚子疼上了茅厕,我正好感觉口渴的厉害,都离开了一小会子,等我们回来,家臣与掌田的已经卸下了,我还奇怪,他们怎么如此勤快又不摆官架子了。这一月,我一直悬着心,就怕出事,果真怕什么来什么,真真是我们对不起小姐,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真有这么巧?”橄穆汗颜道。
凝紫与苦薏两眸相接,双双道:“只怕不是巧,是人算计好了的。”
苦薏平静情绪道:“你们切莫自扰,我自有办法。穆叔,你立即动身去往嘉懿苑,告诉薢茩姑姑不必忧急,一切照旧。并请水苏在我房间找到一本花草谱,烦托扶璎女侠即刻送往秋庄,我等着急用。”
橄穆诺诺,急忙掀帘外走。
等苦薏三人辞别薢苜出来,他的影子早不见了,果然是把驾驭的好手。
回到秋庄,已是黄昏。
用过膳食,院中散了几散,凝紫去隔壁睡了,伍被也回了客室。
苦薏在房中来回踱步,有些焦灼不安,扶璎为何还不来?
难道路上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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