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中午,一缕阳光从粗壮的冬青树中漏了光线,软软斜射在刘迁脸上,镀了一层金影,给他俊朗的面庞添了别样风韵,有丝冷厉的味道。
“小兄弟莫慌,只不过是淮南王王宫因红蓝花染料褪色害得王太后寿诞不欢而散,王太后盛怒之下要杀了献术之人,所以我们才要你远走高飞,再则三百两银子也足够你们买宅第良田并开一家小铺子生财了,小兄弟觉得可好?”庄重漫不经心道,眉上拢了一丝杀气。
琚蔤视而不见,轻盈笑道:“原来如此,吓得我不轻,好,我听你们的,反正我也想去京都瞧瞧,那儿热闹,或许有适宜行当好过活,再不碰这染坊了。”
“这是三百两白银,小兄弟收好。”庄重从车上取下两个包裹,放置他面前,一壁替他解开,便于他查看。
琚蔤摇手道:“不必查验了,我相信大王子与公子。”
“那么小兄弟可以说染术了。”刘迁淡淡一笑,唇齿间有抹视财无如物的优渥情态,皇族王子,果真一掷千金也不心疼。
“一则是造红蓝花饼,摘取还带着露水的红蓝花,捣烂并用水淘洗后,装入布袋拧去黄汁;再次捣烂,用已发酵的淘米水再进行淘洗,又装入布袋中拧去汁液,然后用青蒿覆盖一个晚上,捏成薄饼,阴干后收藏好,如此红蓝花就可常年取用染色,而非等时节到了摘取花蕊才能用上。其二,染剩的红蓝花渣滓像紫粉,可用来做胭脂,配上珍珠粉,即上等的‘珠粉’了,画工们可用紫粉来作画,而女子们则用来当胭脂用,物尽其用,一滴不浪费。”琚蔤侃侃而谈,十分老道的模样,一并眉飞色舞,无形给瘦黄的面庞洋溢了几分热烈与姣好的光泽,令人动容。
刘迁击节赞叹:“好,真是高术,买的值。”
苦薏暗中激赏,琚蔤不愧染色世家出身,对染术颇有研究,而红蓝花是新鲜事物,于她却是信手拈来,可惜这染术被刘迁先用了,但要摸清他底细,只有先奢本了。
琚蔤委婉一笑:“交易完结,我也不敢耽误两位贵人,一会母亲回来看见,又要责怪我滥用染术了。”
刘迁抬脚上了马车,若非染术,打死他也不肯来这样破败贫窟,嫌脏了华衣。
庄重赶着马车走至门口,待琚蔤上前掩门,蓦地脚下一移,敏捷扬起手中如意棒顺势敲去,琚蔤一个措手不及,随棒倒下。
苦薏吓得花容失色,待要跳出,逯羽一把抓住。
庄重迅速进门,拧了装有银两的包裹,刘迁不豫退回脚步,恼怒道:“打死他作甚,一个贫苦子弟,并不碍着什么。”
“太子,你想差了,他既舍得卖祖上染术又留了一手,就不是什么肯上进之辈。再则被翁主寻到这里,保不准他会说出去,虽然用了大王子的名义,万一翁主带了他们相见,岂非露了马脚猜出是我们来?走吧,这等小民满大街都是,不值得同情惋惜。”庄重伸手一牵刘迁的衣角,语气慎重十分。
刘迁眉心起了小小的褶子,唇边漾了认可,伸手夺下他手中的包裹扔到琚蔤身旁,淡淡道:“你点了他死穴,等他母亲回来一定当他死了,就是找了医工也医不好他了,你的点穴手法特殊,非一般人能解,两个时辰内他自然闭气死亡,就是国相查来也是无迹可寻了。只是孤今儿有些不忍,留下他母亲一个人独守这破败之地过活,再无银两如何活下去?留下吧,就当续她一命。”
“也好,他母亲回来看见许多银两,只当她爱子因高兴过度丧命,这包裹布料也忒显眼了些,留下也是祸害。”庄重走进屋内找来一件旧衣,随手换了银两包裹,一壁道:“我才屋里搜寻一番,不见他所说的祖传染学,莫非在他怀中?”
庄重说着,伸手去琚蔤怀中掏取。
苦薏急得头上冒汗,若被他取去,便真是对不起琚蔤了,却又不敢现身,只好求助的目光望向逯羽。
逯羽略一沉吟,矮身捡了一枚石子扔出去,正好砸中冬青树上的一只黄色猫儿,猫儿受惊不小,腾地一声从树上跳下,正好落到庄重手背,骇了他一跳,待看清是猫儿,一脚踢开。
刘迁不由大笑:“好了,走吧,孤对染学兴趣不大,有此两项秘术足够钱财广进了。”
庄重只好偃旗息鼓,随他上了马车。
等他们走远,苦薏与逯羽方从隐身处跑出。
琚蔤昏迷不醒,仿佛死去一般,毫无生气。
苦薏惊道:“黑小怪,快救她。”
逯羽伸指在琚蔤死穴点了几下,竟是一毫无用,面色微变,声音低沉道:“快走!此种手法我曾见过,但只有风公子能解!”
苦薏悟道:“也就是说风女侠能解了?”
逯羽也不答话,抱起琚蔤,苦薏尾随,一皆神色紧张往外走去,马车隐藏在隔壁邻家,苦薏塞了看车银两,迅速取了来,放下琚蔤,马车如箭射离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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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一竹果然能解。
琚蔤迷迷糊糊醒来,看了眼前围随一群人,寻了苦薏的眸光朦朦胧胧道:“小姐,我还活着?我觉着进了阴间一遭呢。”
苦薏方松了口气,带泪且笑道:“臭丫头,你当然活着,你若有个山高水低,我再不能原谅自己自负!”
琚蔤温柔替她拭泪,温柔道:“小姐,有你如此对我,琚蔤死也甘的。”
“不话胡说!我差点害了你,以后再不让你涉险了。”苦薏一把抱住她,泪水止不住的落,今儿是忒大意了,以后行事真该小心再小心,万不可自负害人害己。
“好了,你们也甭情深意重了。卓苦薏,你老实告诉我,如何会遇上女王谷中人了?”风一竹不耐烦道。
水苏递了帕子,苦薏拭干,方清越道:“女王谷?难道庄重是女王谷中人?先前太急了,顾不及思想,连黑小怪都解不开,唯有你会,可见真是女王谷中人了,为何刘迁身边有女王谷中人,我也不解呢。”
风一竹皱眉,凝她一目,不似撒谎,哼了声往外便走。
苦薏急忙唤住:“风女侠,切莫造次,一来打草惊蛇,二则你就找到庄重,他也不会承认自己身份,何必冒险?”
风一竹冷冽道:“我去喝茶!”
室内众人一乐,苦薏也笑了,心下暗忖,风一竹来苑中一段时光,好像也变了。
能变是好事,就是少了些笑脸。
一个人老是不笑,不累么?
水苏叹道:“想不到刘迁倒有分良心,小姐打算如何做呢?”
“还能怎么做?那样坏胚子,杀了也不为过,留下钱财就是良心了?钱财于他不过落花罢了,随手就抛了流水,你当他心真善来着,我才不信。”浣嫣嗤之以鼻,不以为然道。
堇蓠晃她一眼,哂道:“小丫头,依他恶名行事,十个琚蔤也没了,这其中道理就让小姐参透罢,我们听小姐的便是。”
浣嫣胳膊肘儿捣她一捣,斜乜她道:“臭堇蓠,你没一回肯放过我,干脆我们出去打一架,分个输赢高低,也让小姐好思考对策。”
水苏摇头道:“你们安生会子吧,我脑仁都被你们扰痛了。”
一壁推了她们出去,笑着说:“去吧去吧,好好斗一斗,就学了三脚猫的功夫,成天家炫耀来着,明儿个真遇了厉害的,逃都来不及,保准再不敢吭气儿了。”
众人大笑一会子,方静下来望了苦薏。
苦薏有琚蔤的险情在先,心底谨慎了许多,温声道:“几番交道,我觉着刘迁并非十恶不赦之辈,先放过他再说,但警告是必须的。想他也是恨了刘陵当权,夺了他太子威风,所以不免孩子气了些,等他姊弟和解,自然少生事了。我又何必去做那恶人,刘陵未静,又添了刘迁一仇,何苦来着?这天下没有不解的死穴,方法得当,恶人也可以做了朋友。明儿我先进淮南宫,自当解了危及,再见机行事吧。”
“小姐,就算你清白无过,只怕那王太后也不会轻易放了你。”堇蓠担心道。
“我晓得,所以才要你们替我想想,如何避免与王太后冲突?”苦薏蹙眉道。
“不与她见面不就结了?”浣嫣大喇喇道。
水苏唇边绽了苦丝道:“哪里由得着小姐操控?只怕明儿小姐一到,王太后早就端坐朝堂之上了,试想她出了大丑,都气出病儿来了,岂是好糊弄的?小姐,上回我从凝紫口中得知王太后终日难以睡眠,生性又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王后妃嫔四处寻找巧东西想取悦了太后,不如我们也找些什么好玩意儿送她解闷,我想她深居后宫,最是寂寞了。”
苦薏眼前一亮,笑道:“此法可行,不知什么好玩意儿呢?”
“听说有一种常满灯和一种被中香炉,灯身炉体都镂刻各种奇禽怪兽,极尽各种奇异灵巧之能事,并可以自己转动,若得了这两样宝物,送与王太后,有几种罪不能消得的?”水苏手中绞着红帕道,却是心底一突,时间紧急,哪里去寻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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