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吹得狭窄院子里破盘烂铁震震响,格外阴森气冷,让人不寒而栗。
苦薏心中叹息,真亏了他们居住,换作自己,早吓掉魂魄了吧?
琚蔤顺音跪倒在地,深深一叩:“清姊姊,琚蔤一向不肯求人,为了母亲与弟弟,琚蔤深守此处,女扮男装掩人耳目以卖染术为生,现学现卖,虽得钱不多,却也能糊口度日。琚蔤从不敢轻易信人,唯信清姊姊善面温目,琚蔤今儿发誓,唯姊姊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否则九雷劈死,再无它世可能。”
“蔤妹妹,我不要你发什么毒誓,只须你们陪我一起入住嘉懿苑,也好便宜神医上门医治,你看如何?”苦薏声音里含了至诚,一壁抚着她的手臂道:“你正是豆蔻年华,再不能此处呆了,屋子阴凉,地儿潮湿偏僻,如何住得?为你母亲弟弟着想,也该换个好地方了,屋亮心宽,这病儿也好得快,你也一心练习染术,几全齐美最好不过。”
“不,这是我们唯一所剩祖宅了,虽不好,到底容得下我们母子三人。”琚蔤咬唇拒绝道。
她眸华清泠,也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若非家道中落,也是掌上明珠的富贵生活,何如落到作小伏低的情形?
苦薏眸中闪过一道智珠,妩丽一笑:“你刚才还说马首是瞻来着,如果不去嘉懿苑居住,如何马首是瞻呢?再则,我不是白请你去苑中,也非可怜你的处境,实则我想要做了染坊生意,却又不懂得经营,正好你母亲是此中妙手,你又想传承你父亲的绝学,岂非一拍即合?两相里都洽意,我也不必去外间寻觅染术大家了。再说了,你我情投意合,苑中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子多了去,你在那里也不孤单,你弟弟也有同龄人玩儿,等他腿好了,再与扶女侠,或者旁人学了武功,他日去往战场杀尽胡奴,也是替你们琚家改换门庭了。”
祢玭颤声道:“清姑娘真是好人,是上苍所赐特地派来解救我们娘仨了,清姑娘,我答应你,虽然我眼瞎,但我心不瞎。姑娘完全是替我们着想,蔤儿,快快依了清姑娘,你进了苑中,好生学着,替清姑娘出了大力,就是报答恩人了,不许执扭,误你了你父亲的绝学,母亲不肯饶恕你。”
祢玭声线里一抹感激,一抹命令。
琚蔤无奈,只好应允。
当下扶璎出外雇车,这里苦薏与琚蔤有条有理收拾,实则值钱的东西无两,只不过米觚中尚有几月口粮,苦薏一概不让她带去,莫若送与左邻右舍贫苦之家过活,琚家能带的除了祢玭与弟弟琚璆,便是父亲的牌位与她手中奉若至宝的一卷染学了。
琚蔤舍不得那口粮,不听苦薏劝告,只说左邻右舍素不来往,不想惊动旁人沸反盈天。
苦薏只好随她去。
车来人去,夕阳正当好。
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车子也走得快速几倍。
几炷香的功夫,马行嘉懿苑停下。
薢茩耳朵极灵,远远听见马车声,正在门首张望,一眼瞧见跳下马车的苦薏,急忙上前问明缘由,招了几个小丫头,命她们赶紧去抬两张春凳来。
小丫头们都是苑里穷苦农户的女儿,性情跳脱活泼,自从贫穷生活中挣脱出来,又有厨娘照苦薏的吩咐精心调养这些少年男女,个个愈加秀气可人了,时下又习了武技,对苦薏简直是当神仙崇拜,能效劳一点也是欢喜万分了。
很快,春凳抬来,扶璎与薢茩小心抱了祢玭与琚璆放上春凳,小丫头们在薢茩指挥下往月季居一带抬去。
琚蔤急急跟随,一壁四处遥望,妙眸且惊且喜,心内暗猜,阿清姊姊竟然住得如此美居,她是何种身份呢?
苦薏给了厚实雇车钱,笃诚的车夫千谢万谢驾了马车迅速离去。
月季居颇大,里里外外数处小独院,景色绮美,一年四季花香飘漫,各色月季,大朵如玉盘艳丽,小朵似紫荆优雅迷人,甚合人心,也养眼。
薢茩做事向来利落,月季居时刻收拾得干净整洁,以备急需之用,所以也不必临时惊动苑中人辛苦打扫一番,也让客人心里安实落定。
祢玭闻着花香,抚着身下软绵舒适的卧榻,感激道:“清姑娘,我就托福住下了,若有烦扰之处,清姑娘万万担待。这两个孩子,就拜托清姑娘了,我眼睛虽瞎,但习惯了苑中环境,就能助染坊一臂之力,清姑娘切莫当我是闲人,否则我不敢久住。”
“伯母,你安心呆着就如家中一样自在,苑中人都是亲如一家,久了,你就了解大家了。你放心歇着,等明儿一早,我就请来末神医,以他神术,一定能治好你们,到时伯母就如薢茩姑姑一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了。琚璆弟弟的伤势也会好的,将来没有谁会是闲人,再则琚璆弟弟长相俊美,不失英武之气,长大成人必定是伟丈夫,是么?琚璆!”苦薏一壁说,一壁温婉抚了抚倚在窗旁兴高采烈看风景的琚璆发髻,他不过十二岁,面庞却是少见的老成稳重,眸华熠熠,宛若深夜天际最亮的那颗星子,光芒烁烁,让人难以想像他是腿疾少年。
琚璆俊面微微一红,旋即激烈道:“是,总有一日我要如卫大将军一般上了战场杀尽胡奴,让我大汉四海晏清,百姓安宁过活。”
“大汉有此少儿精神,如何不会强盛千年呢?甚好,琚璆,小小年纪身残心不残,最是动人心魂了。你从今儿起,好好休养,等末神医来了,姊姊包你很快生龙活虎!”苦薏欣慰道,替他拢了被风吹乱的发髻,柔声道:“放下窗帘吧,受了时气就难好了。”
“不,清姊姊,让我多看一会子,我没有那般娇贵弱气。从前我家也是这样富贵清雅来着,自从父亲死后才一落千丈了,我很怀念那时的生活,不想今日重返锦绣生涯,我好像看见父亲对我笑呢。”琚璆先是欢喜,说到后来有了悲怆之感。
祢玭眸中雾气腾腾,用端庄微笑掩饰过去。
琚蔤解了包裹,抱了牌位正不知往里安放,听了他的话眼泪一落,旋即粲粲一笑:“父亲看到我们如今如此安定,当然是欢笑了。”
苦薏心中一酸,就像自己到了承家庄,也仿佛看到逝去亲人一般的感觉吧?
“好,等感觉凉了就放下来,从此以后,你可以天天苑外活动了,不能憋在屋里闷坏了,我叫几个丫头家僮抬了你和伯母每日里出出晒晒太阳,在苑中四处走走,与大家熟悉了,便不孤单寂寞了。”苦薏起身,携了琚蔤的手,柔和道:“蔤妹妹,你父亲牌位就放在里间吧,反正这里宽绰,也用不着里卧,薢姑姑,等会子差人送些香事来,给了蔤妹妹好每日上香敬孝,就用了那木香菊安魂香,最是清雅的香味,香气传到外间也助人好睡。”
薢茩答应着去准备了。
琚蔤泪落心酸,一把抱住苦薏,哽咽道:“多谢清姊姊,我不想会有今日之美,姊姊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否则琚蔤会心有不安。”
“染学博大精深,你用心学习,便是助我了。蔤妹妹好生歇着,姊姊前厅还有些事处理,等你安顿好了再来接你们共用晚膳。不许想太多,既来此则心安。”苦薏温婉抚抚她的后背,粲笑作辞。
回到飘香居,水苏等人一皆回来,各各垂头丧气,可见不顺了。
苦薏安慰道:“无妨,才第一日,各染主不肯献宝,也在情理之中,是我心急则乱,这主意也着实差了些,求人不如求己,用过晚膳,我们自己想法验证吧,染法不外乎这些道术,我就不信无解之处。”
水苏揉了酸额道:“也只好如此了,再下去也不见得有人理会我们呢。”
浣嫣累得腿痛,嚷嚷着让小丫头帮忙捶腿。
荆蝶笑:“我来吧,有几个去瞧琚蔤等人,另几个在包脂粉,哪里得空呢。”
“苑中人手是少,看样子要买几个丫头才行。”堇蓠大咧咧道。
水苏睇她道:“你们也成副小姐了,可见富贵养人懒惰了。”
苦薏点头笑道道:“也是,大家各有各的事儿,院中姑姑们虽不少,都忙得很,再添几个专门伺候的丫头,各司其职也是妥当,闲暇再学点针黹调香弄粉类顾着后日出嫁的活计。我虽不喜欢买卖丫头,如今情势也不得不照富人家行事了,但又怕买来的不妥当,不如平时你们在各集市上转转,遇上自愿卖身的带回来也可,忠厚诚实着就好,不必太伶俐太俏丽的,人伶俐俏丽了,那心儿就活络了,怕不肯安实做婢呢,实则在苑里久了,谁也不会真当她是婢女来着,也是亲厚如一家人的。”
浣嫣笑道:“水苏,如今小姐同意了,你可怎么说?你不想做副小姐,我可是想着,因我伶俐又俏丽着呢。”
一语惹笑了众人。
水苏绷了笑意戳她一指,哂道:“臭丫头,就你事多,明儿赶紧缝个袋儿套上,包你嘴巴紧密得很。”
浣嫣双手捂了唇,嘻笑着叫唤水苏字样,却是捂得紧,只发出唔唔的声音,众人越发笑得风声水起。
夜晚用膳时间,琚蔤母亲与弟弟不肯前来同桌,说是等好了再来相聚免得让众人不知所措,苦薏只好差人送去膳食。
这里琚蔤一一见过众姐妹,一皆是美丽可人的光景,不由自个儿萎缩起来,好在水苏等人即时亲热上前拥抱,她方欢喜起来,也自在了几分。
望了一屋子替她洗尘接风的女子们,各各眸华温软如玉,欢声笑语,瞬间洗尽她的忐忑不安,心底无限温暖阳光。
从此,她将与这些美好的心灵一起过活了。
告别孤单无助,期翼安宁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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