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用膳毕,已是午后时光。
几人去看过红叶,红叶依然沉睡不醒,五年未曾安然入眠,怕是要些时候了。
苦薏缄默无语,内心祈求几度,叶姑姑,你一定要醒来,要陪瑶儿走一段风雨兼程的江湖路。
她清澈的眸华穿过窗外的红叶,越过官道,直抵戚里。
戚里,皇家贵族所居之地。
不远处,便是淮南王在京都王邸。
相邻几家,是精古朴风的庐江王邸,外观一如主人温文尔雅,静人眼目。
木香菊画车停在王邸阶前,栾大一袭华衣下了车,伸手接了苦薏。
风一竹随后跳下,尾随苦薏身后。
二人一皆细纱掩面,看不出形貌。
栾大上前叩门,极有礼貌的模样,颇有几分从容气度。
苦薏暗笑,难为他如此老实听话,束住自己好动的手脚,像极贵家尊仆容色。
开门的正是叠翡,她伸手携了苦薏进院,一壁低声笑道:“三小姐,翁主一早就守在窗前,生怕错过了画车,远远瞧见木香菊标记,急得恨不能自己下楼来接小姐。”
苦薏失笑:“翁主性缓,何时变得急躁了?”
“不是急躁,是刘陵翁主送了阿房翁主来,还在堂上与大王叙话呢,翁主怕你们遇上借口换衣离开。三小姐,我们走后门上楼。”叠翡语速快,一壁领他们折过正堂绕行。
苦薏心底一突,“阿房也来了?”
“阿房翁主闹着要来,王后与刘陵翁主不准,正巧被淮南王听见了,大王素来宠爱阿房翁主,就准了她来。”叠翡眉开眼笑,似乎为阿房高兴。
苦薏蹙眉不语。
阿房如此行动,岂非惹怒刘陵母女么?甫时境地也无暇顾及许多了,一切见机行事吧。
几人快行,把马车寄放马厩,一皆往正堂后门而来。而栾大被人带去休息,自有人陪他外出游玩,看看皇宫的气派,体会都城的喧哗热闹。
叠翡领她们上了楼,才进闺门,被软腕一把揽住,惊喜交集道:“苦薏姊姊,你总算来了。”
苦薏握了姌玳的手,唇畔勾笑:“让翁主忧心,是苦薏之过。”
“姊姊与我客气,着实见外了。”姌玳微嗔,秋波流转,娇憨可人,一壁见过风一竹,寒暄几句,叠翡送上茶来,几人一边品,一边叙话。
蓦地门外传来清越爽落的笑声:“玳妹妹,你换好衣了么,怎地恁长时间?是嫌姊姊么?”
叠翡吓得一哆嗦,姌玳慌了神,一边命叠翡收拾玉盏,一边放慢脚步且平复心绪,且雅雅行至门旁。
苦薏与风一竹迅速躲到屏风后。
姌玳方不紧不慢打开门,粲笑点瞳,亲厚道:“陵姊姊,我素来最敬重姊姊才干超群,心儿拔尖,羡慕尚来不及,岂敢嫌弃姊姊?只是挑来择去,泄气得很,再找不出合适的衣饰了,心里纠结着,所以出去迟了。”
刘陵打量着她一袭茜色长裙,笑道:“妹妹天生丽质,什么衣服都衬,不落俗套即可,有何好难的?”
姌玳挽了她的秀臂,撒娇道:“我虽然进了几次宫,但依然对衣着分寸难定,万一与宫中妃嫔撞了衣,有失礼节。姊姊心思缜密,衣着一流清雅大方,有男子的英武清仪之气,兼有女子高华风情,独具标格,又不失翁主气质,真真让人艳羡来着。不如教教妹妹,我该怎么处?下回也不必再干愁了。”
刘陵结了流云如意髻,一袭古石环竹纹孔雀蓝长裙,腰间系了如意金银绦,挂了枚别致的红砗磲,显得格外清俊秀雅,有若男子的神彩丰仪,亦蕴了女子空灵清婉的娇韵,令人心旌魂荡。
姌玳故意看得眼睛发直,刘陵笑着戳了她一指,星瞳微哂:“妹妹也越甜嘴滑舌,与阿房越来越相近了,怪着她要来找你,不肯老实呆在王邸。”
“姊姊每回来宫中,不是拜见太后就是皇后宠妃的,哪里有空陪她呢?倒是我和阿房图玩耍去了,所以甚是相契。姊姊快教教我吧。”姌玳缠着她,不让她靠近屏风。
刘陵手指抚着古色古香的紫檀屏风的花纹,眸中一抹激赏,蔷薇画得栩栩如生,带露而艳,半屏黄色蔷薇花开得绚丽喜人,仿佛孔雀开屏,一架香气,氤氲得满室花芬。
她瞅了姌玳眸中的急切,笑道:“好吧,姊姊时常宫中走动,你这身长裙的确不适合。宫中妃嫔普遍喜欢着茜色,一来茜红柔艳讨喜皇帝,二来深宫寂寞,若再着了什么暗色冷色,只怕心都冷碎透了,所以用这茜色掩去一半哀凉。而你身为翁主,自由自在来着,本当依性而衣。你皮肤白嫩透红,衬了这黄色蔷薇,显得玉质清逸,一股子贵气灼人。莫若选了湘色鹅黄色即可,有别宫中正黄便妥了。也显得对帝王家的尊敬,又不太素气失了翁主气质,冲撞了长公主喜庆。”
姌玳举手加额,美瞳笑弯:“姊姊真真是衣中妙手,随意一点便让妹妹心智洞开。多谢姊姊!姊姊是忙人,不知巴巴上来有何事计较?”
姌玳唇畔含了戏谑,俏皮一眸凝她美玉般的面上。
刘陵嗔她一目,格外亲昵几许:“小丫头,早知你打趣姊姊,不该与你道一番理儿,让你宫中委屈去。”
“好姊姊,我是喜糊涂才放肆了。好吧,姊姊请说。”姌玳绷了笑,作古正经道。
刘陵扬眉,瞳中精芒闪烁:“你与长公主要好,我想请你与长公主讨个人情。”
“什么人情?”姌玳讶异。
“无缘宫中有萧瑶的画像,请她设法画一幅于我,我想在民间细心查访,或许有相似者也未可知,放心,我别无旁意。身为皇亲,不忍看到陛下沉迷死者情愫无法自拔,被大臣百姓物议,有损帝王英名。万一有幸觅到与她相似的女子,献了陛下,陛下不再睹物思人而苦,我等岂不是也开怀么?也算功绩一件,是不是?”刘陵娓娓而谈,音韵柔和,很是动听。
姌玳心中一突,她真的是让陛下不再睹物思人而苦么?心念一闪而过,旋即粲笑:“还是姊姊眷念血脉之情,替陛下计较情愫,妹妹惭愧,自当替姊姊与长公主说说。至于长公主允许否,我亦没有十分把握。”
“长公主深爱她父皇,不忍他长年思念而痛苦,也怕他愁坏了身子,误了社稷。再则,你用智言打动她,心诚则开。”刘陵智眸锐利射在她瞳心,似要洞察她的心意。
姌玳撒娇晃晃她的臂:“心诚则开,若长公主不肯,便是我诚意不够了,姊姊好厉害,设了绳套儿让我钻,存心为难妹妹呢。”
“好妹妹,我哪里忍心为难你?妹妹不理王政,哪里晓得我们都是陛下眼中的刺,担心我们各王国暗中谋逆。做王臣的若不花点心事,以示王国忠诚,让陛下无忧,若被有心人构陷了去,削国夺籍,我们比那贫民更要苦楚十分。前些年,我听闻楚王刘戊孙辈,因他谋反,被景帝削去王籍,后人沦落民间,生活疾苦,也无人敢靠近他们。父王虽去寻觅过,但一无所获,也不敢深觅,怕陛下晓得责罚。妹妹,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刘陵眸光蕴烈,一瞳尖芒,打在人心,有幽幽的痛色。
姌玳眼底一哀,是了,兄长也曾四处打听,可惜找不到他们的身影,据说只余下曾孙弱辈了,年龄应该尚小吧,真不知他们怎样过活!
姌玳咬唇,定声道:“好,我听姊姊的,一定促成此事,不叫姊姊失望。”
“如此甚好,就拜托妹妹了,我静待佳音。”刘陵郑重握紧她的手,用劲压了压,似竭力传递给她无上的力量。
姌玳娴静回握,掌心与她贴紧,笃定明示自己的心意与她一般无二。
刘陵放心迈步,临了门边蹙眉道:“妹妹,我总觉着你屋内还有旁人气息,隐隐香气,不同于屏上蔷薇,莫非有人潜进偷听你我谈话?”
语毕踅回,敏捷走近屏风迅速一推。
姌玳骇得差点掩唇惊叫,好在空落落一片,并无陌影,方护住心脏笑道:“姊姊,你真是风声鹤唳,吓死妹妹了,幸好你送了阿房来,否则晚间我一人再不敢独睡。”
刘陵失笑:“胆小如鼠,贵为王家女子,有何可惧?好了,我也该走了,回处打理一番,进宫见驾。”
这回是真的安生走了。
姌玳命叠翡门旁看着,以防万一。
急急跑进隔壁尚衣轩,苦薏与风一竹果然俱在。
二人揭去散乱的衣物,面色镇定走出,苦薏笑道:“端端不愧是行王政者,心思敏锐也就罢了,鼻儿也灵得惊掉人魂,是我大意,忘了以旁香乱体香了。”
“要怪,只怪姊姊天生异香,走到哪儿也是闻得到呢。”姌玳拍拍心口,吓得不行,半天也缓不过劲儿来。
苦薏抚抚她的秀肩,温存道:“害怕么?与我在一起只怕是要经历心惊胆战的,抱歉,玳妹妹,长公主大婚后,再不能连累你了。”
“姊姊浪里来雨里去,我若惧,自不敢与姊姊接近了。我不怕自身惹祸,怕的是自己愚鲁无智,累极姊姊无辜殒命,那才是真正可惧之处。”姌玳携了她的手,请风一竹坐下,自己去里间拿了几套青衣出来,娴雅一笑:“二位,怕是要冒渎玉颜了。”
苦薏挑了一身合意的,温婉睇了风一竹,轻启红唇:“风女侠,暂时委屈你与我一起扮翁主侍婢了。”
风一竹冷哼一声,却又无奈,只好接了青衣。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