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旁人,竟然是五年未见的樗萱,只是风韵别具精致了,有少妇的成熟之美。她袅袅站在那里,如月如霜,寒冷迫袭。依旧是容长脸柳样眉,身姿纤巧妩丽,凤瞳冷寒似铁,依稀琥珀色曳地长裙,高傲的眸华刺向众人,而她身侧围随数十名婢女,人数远远超过一府女君的召环。
当日在结绮苑,她随了修鱼翦篁盛气凌人而来,一双轻蔑的瞳光令人记忆犹新,结果丢下一句:自虐倒也罢,累及无辜便是蠢!
她如何在这里?
苦薏胸中跳过不妙的感觉,目光瞟了一眼召环。
召环淡定一笑,仿佛未闻。
绣冬迅速抽离手,行礼如仪,一壁正色道:“萱夫人,君侯夫人对商妇平易近人,正体得她贤淑德惠,堪为侯夫人中典范。怀夫前日送物事去宫中,皇后也如君侯夫人这般对待民妇,民妇深感安慰,我大汉如斯天地母,是万民之福。所谓上行下效,君侯夫人也是发扬皇后懿德了,皇帝对皇后敬重有加,又何尝不是因为皇后品行贤淑贞静谦恭呢?莫非萱夫人对皇后有异议不成?”
“小小商妇,何时轮到你置喙了?不知死活的东西!”樗萱受她一顿抢白,眉上恼怒郁盛。
“民妇虽是商妇,却是清白良家出身,即便从商,也是借地而生存,并不曾脱离良籍。士农工商,民妇排列第二,比那低微妾侍,却是高贵数十倍。”绣冬冷唇讥讽。
樗萱剜她一目,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来人,把这不长眼的商妇给我拖进织室,狠狠打,打死了,我进宫面见陛下,就说君侯夫人嫉妒我是陛下所赐,怕我夺了君侯的专宠,特地寻来一恶妇与我置气。”
苦薏吓了吓,她是皇帝所赐?那她是皇帝的人了,修鱼翦篁果然送她入了宫中,为何又被赐给了堂兄?
众婢女诺诺,上前要缚住绣冬,召环伸手拦住,凛冽道:“放肆,本夫人还是一府女君,何时轮到妾侍作法了?”
婢女们畏惧缩手,脚步滞住,不敢放胆上前。
樗萱扬眉凝她,唇畔带了挑衅的笑容:“女君若是太过温厚待人,而不识人面奸宄,如何当得一府女君?当日陛下亲许我,若是君侯夫人容不得我,我即可进宫觐见,陛下会为我作主。我虽是侧夫人,位分仅在女君之下,但我是陛下亲赐,却尊贵过你育瓜世家,陛下赐我监督列侯与侯夫人的无上权利,你做得有失夫人体统,我自当行使我的职责所在。来人,尽管送她去了织室,若女君敢拦阻,连她一并处罚送了织室剔透心灵,什么时候反省够了,自当还你自由。”
“你!”召环气苦,指尖颤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苦薏心中一痛,怪不得锦汐要住进侯府,原来真是有人欺负召环姊姊,是皇帝亲赐,自然也是监督的意图了。
皇帝,你既封了堂兄为侯,为何还要如此忌惮忠臣?
是舍不得那一点封地,还是害怕列侯势大谋逆?
她顾不上思虑太多,因为耳朵闻得一把俏丽的声音挖苦道:“什么狗屁侧夫人,不过是凭些三流姿色偶尔被皇帝宠幸了,也值得炫耀来着?皇帝其实早赏腻了,正好找个大臣打发了,也省得宫中聒噪争宠,还真当自己是个宝贝来着,若是宝,皇帝哪里舍得送人呢?不知羞耻也就罢了,专门欺负长姊好性子,本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语毕,剑光一闪,直指樗萱的鼻梁刺来。
樗萱迅速移位,避开剑势,恨齿道:“召锦汐,你忒大胆,连君侯夫人也敢杀,我这就进宫面见圣上,灭了你三族也不为过。”
“你去你去,最好飞进皇宫,看皇帝来不来侯府替你主事?哼,吓唬谁呢,怪着姊夫看见你就躲,也不掂量掂量,皇帝幸过的小妃子谁愿意要来着?不过少使罢了,皇帝妃嫔最末流分位,哪里就金贵了?后宫混一辈子,也进不到夫人之位,巴巴的在侯府得了侧夫人,也算你人上人了,再不知足,改日叫你侧夫人也化成泥夫人。”召锦汐掌中剑势一翻,递前一剑,丝毫不肯退让。
苦薏暗暗咋舌,这锦汐也忒大胆了,再怎么着,她也是皇帝所赐,侯兄不敢怠慢,环姊姊也是理让三分,偏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喜人的性子了。
召环急得攥紧手帕,待要叫唤,绣冬捏捏她的手,示意她莫出声。
樗萱连连避让召锦汐凌厉的剑锋,恼羞成怒道:“召锦汐,你再放肆,莫怪我无情。”
召锦汐斜乜她一眼,收剑入鞘,讥诮道:“樗萱,就你那两下子,我早领教了,也不怎样,还敢献丑,算了,不跟你计较,下回再对姊姊不逊,瞧我如何收拾你!”
“召锦汐,你虚晃谁呢,当我怕你不成,懒得与你计较罢了。”樗萱整了整凌乱的琥珀色长裙,面色难看至极,却也拿她无奈,谁叫她技不如人呢,召氏男子数代育瓜,女子习花事,想不到也有一脉独承,偏偏习了剑术,个性也烈,让她鞭长莫及。
召锦汐顾不上理她,跳上前来,一把拽住绣冬,俏皮笑道:“姑姑,你许我的胭脂醉可有了?”
绣冬爱怜掸掸她肩上的风毛,温声道:“带来了,特地送来你瞧瞧,看看可喜欢?”
画箬微笑递上玉兰珊瑚花觚,召锦汐对她甜甜一笑:“箬姊姊,多谢,改日我们再比划比划可好?”
“锦汐妹妹喜欢,我随时奉陪。”画箬笑答。
召环摇头道:“二妹,不许胡闹。箬姑娘上回是让你,再则姑姑繁忙得很,哪里有空常带画箬姑娘来?你莫清扰人家才是,女儿家的,也该收收心,明儿让姊夫替你挑一门好亲事,早早嫁了才是正经儿。”
“我才不嫁,我还想去江湖闯闯哩,会一会庆云剑扶璎疯女侠风一竹,才叫爽心来着,那些浊俗男子,才不在本姑娘眼内。”召锦汐大剌剌道,一壁捧了胭脂醉,欢喜满瞳:“姊姊,你瞧这胭脂醉,成对鸳鸯开,可真是好看,天下再难一见的美菊了。”
召环抚了抚花瓣,赞赏道:“难为姑姑了,巧手莳花,我亦是不及呢。”
“夫人过奖,小技而已,哪里比得上天下第一花工召氏?”绣冬笑得欢畅,瞳中充满温暖光华,仿佛看见小姐站在花丛中拈枝粲笑。
她的梦想就是成为天下第一花工,如今是得偿所愿了。
召锦汐嗅了嗅胭脂醉的香气,一壁自豪道:“姑姑说得不错,家姑母可是皇帝御赐的天下第一花工,名号‘召大姑’来着,特赐宫禁腰牌,出入后宫教导各殿主花事的花史令,即便皇后夫人们也是当花博士敬重三分呢。”
召锦汐口中伶俐着,眼风不忘瞟一眼樗萱,一脸不屑。
樗萱好不容易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头饰,接了她的话风,冷冽道:“召锦汐,少摆臭谱,即便召姒做了皇家博士又如何?还不是一个破莳花的,有何好风光的?”
“小萱夫人,家姑母当然风光旖旎着,家姑父昨儿个新封了临汝侯,她可是嫡侯夫人。”召锦汐故意把“嫡”字咬得重重的,听在樗萱耳中异常刺耳划心。
苦薏心头一突,姨母召姒做了皇家博士,姑父灌贤也新封了临汝侯,其人是颍阴侯灌婴幼孙,世家后裔,不负姨母国色倾城。
皇帝对召家也是越来越眷顾有加了,越是如此,愈让人心思沉重,难不成皇帝是因她萧瑶而格外眷顾萧召两家么?如此思想,不由脚底滞涩,怔在当地。
樗萱心中有气,却又无处发泄,正好眼睛瞅到细纱蒙面的苦薏,虽看不清她的脸,但一双灵妙的美瞳格外令人震动,似曾相识,却又朦胧无觉。
一个臭商贾,有何好遮颜的?
樗萱愤怒之余,找到出气的方向,脚步如电一闪,顺手去揭苦薏的面纱,苦薏本是凝望一株秋海棠怅然若失,近乎游离状态,不提防她出手夺纱,惊得脚步一晃,使出一招借月弄影,身影迅速飘移出去。
樗萱愕然:“借月弄影?臭丫头,你是何人?”
语落身荡,出手愈加狠厉,直捣她面门而来,似乎不看个究竟不肯罢休。
苦薏清汤寡水睇她一眼,一壁躲闪,一壁淡淡道:“你认识借月弄影,你又是何人?”
樗楦冷笑:“臭丫头,你装神弄鬼就当我不认识你?想不到你死灰复燃,竟然跑到此处逍遥来了。”
逍遥二字,仿佛动了某些人的神经,召环姐妹美瞳迅速扫向苦薏,苦薏暗忖,樗萱虽聪明却也太自负,难道她真的认出她了,不可能!当年她们相见的时候,苦薏可是黄肤媸女,被人耻笑的侯门罪女,她再眼毒,也看不出她便是昔日的萧瑶,定是佯诈她。
苦薏定定心神,清漠一笑:“萱夫人,我不晓得你当我是谁?你我从未谋面,或许你认错人了。再则此处是侯府,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若传扬开来,侯府侧夫人如婢女一般蛰蛰螫螫,并且僭越女君之上,有损国法,只怕皇帝晓得,明儿个便废黜了列侯之位,难道萱夫人巴不得列侯废国,好脱身再嫁高门楣?”
她的声音格外清冷琉璃,仿佛天际飘来,荡人耳鼓,有冰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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