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人面渐渐清晰。
雷被看清苦薏的倾国倾城面，舒爽笑道：“小姐不知我，我却是晓得小姐！五年前羽公子去得结绮苑中，才取了千年红回来救了雷某一命，而结绮苑是小姐所居，千年红当归小姐所有，小姐又以低光荷慷慨救了羽兄，雷某庆幸良友完壁如初，自当以小姐为再世恩人。”
原来如此！
苦薏恍悟，行礼如仪，温婉一笑：“雷大侠乃淮南第一剑客，苦薏得见大侠贵面，才是三生有幸，哪里当得再世恩人之说？受之有愧！更何况你是黑小怪的朋友，自当是苦薏的朋友，不知雷大侠可嫌弃末流商贾之女否？”
“不敢不敢！恩人无贵贱，知己不论出身。若苦薏姑娘愿意，雷某想与姑娘结拜异姓兄妹，不知意下如何？”雷被身材魁梧，俊面英武，浓眉欢欣，棱唇荡了真挚无比，殷殷恳切，一派侠者宽阔胸襟。
才见，便是如此情境，苦薏愕然之外，突地欢喜，这就是江湖大侠吧？坦荡磊落，君子风度，英雄豪气一览无余，原来江湖儿女相识不在长短，情愫不分亲疏悬殊，有义便是真。
苦薏立即拜倒：“多谢兄长，小妹卓苦薏拜见侠兄！”
“好，有此不让须眉妹子，为兄无比快慰！走，我们进内一叙。”雷被携了苦薏的腕子，一手拉了逯羽，笑语晏晏往一间精舍而来。
苦薏瞟了一眼逯羽，他眉眼清淡，仿佛一切在他意料之中，见惯不怪。
心底暗暗腹诽，所谓故人，原来是他？
掀开雪色流云纹帘，室内光景甚好，让人豁然开朗，而不是如院中的朦胧迷离之色。
乌梨木案旁坐了一人正在作画，她一袭樱草色长裙，头上茜红巾帼格外醒目。
苦薏心中一喜，是她？
扶璎清汤寡水般抬眸撩她一眼，淡淡道：“又见面了，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卓苦薏，本姑娘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下得地狱，也入得天堂。一边丑如嫫母，转瞬艳如西施，本姑娘该相信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卓小姐？”
地狱是指淮南王王宫织室吧，那么天堂当然是此地瑶池仙居了。
苦薏如菊浅开，唇齿间捻了安然静好：“扶女侠也是令苦薏咋舌，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再逢，苦薏要请教女侠。”
“原来你们认识，那倒省了我一番口齿。”雷被爽朗笑道：“师妹，我与羽兄小叙，你且帮我照看为兄结拜义妹。”
语毕，两人进了里间，堂上剩下她二人美目相对。
眸中如琉璃色彩斑斓，久了，面上各自含了温意，化为相知的一笑。
扶璎掷了彤管，在旁边流云纹几上倒了杯香茗递与她，睇她一目，哂道：“师妹，请！”
“多谢师姐！”苦薏感觉怪怪，不由粲笑道：“姊姊，小妹很仰慕姊姊，姊姊比师姐听起来更为亲切醇厚，不是么？”
扶璎扬眉，睫上淡漠一缕，不冰不温道：“婀桐姑娘一切安好，照你的嘱托，她已在京都郊外偏僻地买了一处大宅子，置了千亩薄荒的田地，买了几个婢女僮仆，撒了各色花草种子，只等着花草绽香呢。”
“原来你一直在她那里么？”苦薏宽慰几许，担心他们父女人生地不熟，有扶璎照料，自是安稳了许多。
扶璎瞳中露了如絮笑意：“我也无处可去，就与他们做伴了。因答应师兄替我庆生，所以才回来一见，即日便回去，你有何话带给婀桐？”
“你带我去见她！”苦薏郑重抛出一句，神色无比宁静镇定。
“不行，我带你去又送你回，太麻烦！”扶璎断然拒绝，眸中一抹疑问，蹙眉道：“卓苦薏，你与婀桐才不过相处一日，断不会情深似海，牵挂她到如此地步，莫非你去京都别有目的？还是正好利用我和婀桐？”
“姊姊忒疑心了。我别无目的，只不过借此去京都见一个至交好友，正好借居婀桐处。”苦薏淡目噙笑，稳妥的神色让人无以置喙。
“你是深藏闺中的女儿家，何来京都至交？”扶璎瞳中飘了一缕审视的光芒，不容她逃避。
苦薏与她正视，美目一波柔丽，温声荡唇，含了几丝痛味：“姊姊乃江湖女子，当知江湖人各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我虽不是来自江湖，然而身世坎坷，等到合适时机，姊姊自然晓得我的苦衷，但苦薏保证，绝无利用二位姐妹之意。”
扶璎深深凝她，长睫轻覆，叹道：“好吧，你不肯说，我不为难你。何时动身？”
“长公主何时大婚？”苦薏那日忘了问逯羽，事后也不敢再提起，怕他悬心。
“再有十日。皇帝早大赦天下，京都无人不知。”扶璎眸中神色古怪，她既不肯说，问也无益，只是她与长公主有何关联？
这卓家三小姐真是让人不能用正常思维对待，自从见她第一回，就感觉她是个非比寻常的乡野商贾女子。
苦薏敛笑低声道：“十日足够了。宝驹日行千里，两日便到了。我们五天后动身吧。”
扶璎点头，算是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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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风一竹如期应约。
两人离开众人眼线，袅袅来到桂榭。
风一竹唇齿不耐烦道：“卓苦薏，何事？我忙着呢，快说！”
“风女侠忙着布局去杀皇帝吗？”苦薏直接抛她刺耳的一句。
风一竹一袭白衣被雪，美若风中的婀娜海棠，眉眼森冷不近人情，与淡眉淡眼英姿飒爽的扶璎是截然不同的风韵。
风一竹冷厉剜她：“臭丫头，莫以为你无条件给了我吉光椟，便无礼藐视本姑娘！”
“我晓得风女侠厉害，但我更晓得清醒人若没有十分把握，不行莽事。”苦薏笑道：“难道风女侠想壮士未酬身先死么？”
“你敢诅咒我？”风一竹伸掌欲劈。
苦薏扬眉粲笑自若：“省省吧，风女侠，我们合作如何？”
“合作？莫非你对女王之位动心了？”风一竹冷冷一哂。
“女王之位于我毫无用处，我是中原人，要那牢什子束缚作什么？”苦薏指尖朝她晃了晃，一道红光迅捷闪过。
“吉光指环？给我！”风一竹攥住她的手腕，眉上欣喜若狂。
“不给！”苦薏挣脱她的控制，身形避开一线，红唇勾一弧狡黠，含了稀薄的冰意：“风女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它将属于你。”
“何事？”风一竹眸心不豫深重，臭丫头敢与她交换条件。
苦薏清浅一笑，泠泠道：“海晏河清是百姓之福，天下安宁是人心所向。风女侠若兴师问罪，必是腥风血雨，你也是中原儿女，又是侠义心肠，怎舍得兴风作浪，坏人社稷？”
“不许跟我陈词滥调，我讨厌至极！”风一竹素袖空中一挥，仿佛剑光灼心，显然动怒。
“并非老调重弹，苦薏只是想告诉风女侠，每个人都有恨事，若恨就任性打打杀杀，不过愚人所为。我与风女侠想约定的是，请你再等待两年实施复仇计划，两年中，你必须与我住在一处，并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两年后，你还执意杀皇帝，我再不阻拦，另外奉送你女王手中财物，助你一臂之力如何？”苦薏美瞳一抹星子闪烁。
“你有女王财物？”风一竹眉心荡过惊讶，似信非信。
“我能得吉光椟，再得吉光指环，拥有女王财物也不稀奇。”苦薏胸有成竹，一壁拨弄着指上吉光指环玩耍，神情惫懒。
风一竹墨瞳蕴了一泊深思，长睫微痛。
她何尝不知，光有吉光令并不能十分如意，且不说女王部曲何处，若没有足够的财富如何换得他们信任并置盔甲战车杀入皇宫？
两年，再等两年，不过两年！
风一竹暗咬贝齿，恨声道：“好，我答应你！你敢反悔，我必千刀万剐了你的小命！”
“我与你打赌，两年之后，你必然忘记仇恨，过上平静生活！”苦薏笑意聚眸。
“痴人说梦！卓苦薏，原来你想用两年时间化解我的仇恨！”风一竹猛然恍悟，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她行事诡谲，让人防不胜防。
然而，她已经应诺，绝无反悔之理。
“再有一件，九日后，长公主大婚，我前去送一份厚礼，请你陪同我一起前去！我保证你能见到皇帝，但你绝对不能动他！而且要保我毫发无伤归来，不能拒绝，这在契约之内。”苦薏春风化雨般绚丽笑道，一壁递过指环。
风一竹狠狠剐她一目，夺过指环，疑道：“长公主大婚与你有何干？你凑什么热闹？”
“风女侠也有好奇的时候？”苦薏盈盈望她，笑道：“我不为凑什么热闹，只是结绮苑中呆久了，想瞧瞧皇家嫁女是何种风光。”
“臭丫头，你以为我信么？”风一竹冷笑：“只怕你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或许也想嫁了皇帝，做个宠妃也未可知呢。”
苦薏失笑：“风女侠觉得我如此不堪么？”
“但愿不是！”风一竹剜她一眼，唇畔冷光琉璃，脚下一荡，雪花一般旋出桂榭。
苦薏粲粲舒一口气，如海棠般的笑容挂在眉梢，抚裙回眸，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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