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嬛霜眸噙冰,如剑射来,切齿道:“你嘀咕什么?你也瞧不起我么?是不是你来了聒噪,所以你王兄不要我了,再不是那个疼我怜我的儒雅大王了。他变了,变得我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你们都在捉弄我,是不是?”
姌玳悄悄牵一牵庐江王的手,低声道:“王兄,莫惹她。”
她是走不出来了,活在自己设防的阴影里,作茧自缚,连恨所有风华自好的人。
她的模样蛮横无理,让人吃惊之余,有些怜悯。
这些自命清高的皇家翁主,在卓家行动自如,宛若云端的飘逸仙子,什么时候都是那般自信,不必担负她的无奈与痛苦。她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让她无端恼怒嫌恶,让她暗地自卑孤苦。女子的不自在,都是她们造成的。
她恨,她怨,她堂堂富家嫡小姐每日活在悲愤幽伤之中,而她们却三五成群,宛若大雁排行,独遗她落单哀泣,没有人来问候,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把她放在眼内。
“你不许替她说话!否则我更恨你!”绿嬛恨不打一处来,唇齿间捻了雷霆之怒,仿佛要焚去一室子的俏魂丽影。
他平复一下心气,柔和一语:“嬛嬛,我一直这样叫你,如今怎么无端怀疑我来?她是你妹妹,叫贱人二字岂非辱没了你自己?”
庐江王深深凝着她,这还是当初相遇的那个温婉柔顺的女子么?
“你越叫得亲热,我越怀疑你是否真心对我?你放开她!贱人!”绿嬛眼神瞪裂,有崩溃的神色像极了堂上银吊子中烧沸的水潽了出来,灼伤了手,也灼痛了心。
庐江王有前车之鉴,立即展腕携过苦薏,护她身后,面上一束温婉从容:“嬛嬛!”
众人不及转目,绿嬛如风卷至,一袭杏黄色拽地长裙仿佛带了剑气,张扬热烈而裹了阴霾烟色,滞重而来,负怒而立。
“大王!”一声凄厉的苦叫,尖锐而突兀,惊掉人魂。
这种清澈明净的感觉真是好。
两人近距离相望,彼此闻得见各自的呼吸,一缕叫相知的情愫油然而生,仿佛前世今生,他们曾在哪里失落过,隔膜一段光阴,又突然在此醒悟缓神。
庐江王暗暗心折。
“苦薏也晓得其中道理,只是时光不等人,苦薏除了逆流而上,别无良策。再则苦薏相信,事在人为,未雨绸缪,焉能马前失蹄?大王放心,苦薏胜券在握,深信天道酬勤,定能达成所愿,身不死境定安。”苦薏明眸炯炯,腹有乾坤,面上却是平静如常,淡定如一池夏荷,开得明媚逸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香清婷婷,让人为之拊节叹赏。
庐江王星眸琉璃,好看的唇上噙了笑色,沉声道:“苦薏小姐有鸿鹄之志,不逊须眉,寡人佩服之外,也替姑娘担心,欲速则不达,事急从缓才是。”
一个人付出了真心,岂能以冷漠拒之千里之外?他不是皇帝,亦无仇怨,而是千古难觅的君子雅友。
“好,苦薏需要,定借大王之力。”苦薏清泠一笑,今日一番相处,患难见真情,他是真心想帮她。
“需要我处,我不惜余力。”庐江王伸了绿沈玉箫托她玉臂,不让她深拜下去,他墨瞳点漆,珠光灼泽,动人心魂,愈添王者的风流倜傥温润如玉的高华气度。
语罢,深深一拜。
苦薏眸中一突,复又回婉,郑重道:“多谢玳翁主大王厚意,有嫂嫂一份足够。”
庐江王手中握了一枝短玉箫,灼人眼睛的绿沈色。
“我虽没有那么些,却也有不少私房钱,再则王兄答应我,尽王宫府库之财为你应急。”姌玳语调轻柔,原本就是如嫩芽般的声音,越发叫人沉溺其间,糯酥得似要绵软下来。
“我大婚之日,王兄奉母后命带了许多黄金珠宝于我,再加上礼钱卓越父母给的,多得我眼花缭乱,几倍子也用不了,都给了你备用。”芎凰携了她的手,笑盈盈道。
苦薏迎上前,端庄静雅凝了她,温婉一笑:“嫂嫂如何帮我?”
“起吧起吧,莫缛礼了。”芎凰大剌剌道。
水苏等人急忙起身接住,一壁行礼如仪:“凰翁主玳翁主玉安,大王金安!”
“不必想了,我们帮你。”清越净爽的笑声打破人心的低沉。
一阵风息扑至,门帘被人揭起,几枚俏影盈然而入。
“法子会有的。”苦薏手中慢下来,宛若是提醒众人,她在思索。
“人多花销大,二千两也只是杯水车薪呢,小姐,还得再想法子。”水苏泼了冷水道。
“小姐真是神机妙算,五年前就把今天的困境都预料到了,浣嫣这辈子最敬服的人就是小姐了。”浣嫣欢笑打趣,眸眼荡了清澈的光泽,带了十分的崇拜。
仿佛是那个人所赠,非比寻常的珍贵,不到万不得已,她是无论如何舍不得拿出来用掉。
“当年黑小怪悄悄设法卖了卓家的那个大翡翠葫芦瓶子,想着让我们搬离卓家,我觉得时机未到,也怕露出来让你们失了雄心壮志,所以就藏了,现在可派上用场了。”苦薏扬扬眉,一缕粲笑,无比温润如玉。
“小姐,你的钱我都管着,哪里还有多余的黄金?”堇蓠迟疑道。
“我会想法子。”苦薏浅笑,手指染了碧色的汁,晶莹剔透,仿佛人心通灵:“我那里还有二十斤黄金,折成银,也有二千两,先挡一阵子再说。”
堇蓠伸手拣出放进花盘里,顺手拍了一下她的手,嗔道:“有小姐在,愣么子。”
“都安排好了,嘉懿苑里有几个得力的年轻人也派遣出去看管了。再则小姐出田又不要租户的钱,而且付给雇工工钱又管三餐膳食,谁会不来呢?虽然各色种子两个苑子里加起来,再添上我们自有的千亩良田里出的,足够三千顷用了,只是我们这些年攒的钱有些吃紧,怎么好呢?”水苏愁绪满面,择了一把花瓣扔到案上和好的脂粉盘里。
“惜指失掌,岂非更不合算?即使给他们六成,我们不是还剩余四成么?足够将来去京都筹谋了。你们安心,再等些日子,我自会带你们离开卓家这是非之地。等到明年财物到手,立即撤离寿春。水苏,你找的人手都齐了吗?”苦薏一边揉搓花瓣入盘,一边若无其事的问。
浣嫣气不愤道:“小姐,那对姐弟也忒贪心,我们辛苦得来,他们一点也不费力,却比小姐得的还多,真真气人。”
她这里暗自忧伤,结绮苑却是郁结人心。
可怜的阿房翁主,从此后,你要独立搏斗了,凝紫再也顾不及你了。
凝紫松口气,悄然站在她一侧,谨慎有余,苦涩丝丝。
刘陵眼中波光粼粼,满意点头。
凝紫敏捷续了水,双手捧了。
渐渐,她面上有丝凝重,口中微苦,伸手去取玉盏。
而人,什么时候才名正言顺?
刘陵眸心隐隐划过一道赞许,淡然望了窗外,千层菊开得真是美,浓浓郁郁,芳香四溢,极艳的红,颜色很正。
凝紫低首垂眸,声音清越无比:“是,婢子定当不负翁主栽培之恩!”
“不知就去查!从今儿起,你也一并负责与卓苦薏交接田地诸事,本翁主等着你真信!”刘陵严肃的目光充满了尖芒,冷凛瞟她。
“婢子不知,不敢妄猜。”凝紫恭敬道。
她心如明镜般,好似一眼便看透这其间的弯弯道道。
“凝紫,有传闻说卓苦薏失心失洁,是修鱼翦篁宴请周边贵人才传扬开来,她为何如此恨卓苦薏不惜毁她清誉,自己倒落得恩慈之名?莫非与卓苦薏的母亲生前三千恩宠有关?那些商贾人家,嫡母与皇宫里的皇后也差不离了,只怕都是吃酸拈醋的主儿,害了卓苦薏母亲也未可知呢。”刘陵以指叩着案面,漫不经心道。
她国事琐碎,实在抽不开精力虚应她。
照常就好。
她长不大,就证明她一切照常。
刘陵摇一摇头,面上露了满意的笑容。
阿房俏皮吐吐舌,故意跺一跺脚,扔掉手中的锦帕,负气走了。
“阿房,若非你私自留宿卓家,也断不会惹出此节公案。我因疼你才不与你锱铢必较,再无理取闹,姊姊可要行宫中重典了。”刘陵凤眸噙了不豫之色,好似下一瞬,真要动真格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再怪她。到底是翁主乳母,应该体面才是,落了那凄惨惨的织室,我总是不忍。”阿房极力争取。
“乳母不得力,害你容毁见不得光,好不容易才好了,又招她回来做什么?让她在织室好好修心剔性,直到老死也不得出宫。”刘陵语气一烈,貌似疼她深厚。
阿房撅嘴道:“不要,我谁都不要!那几个婢女虽笨嘴笨舌的,也够用了,你找来乳母好了。”
凝紫诺诺,忧眸悄悄望了一眼阿房。
“或许卓苦薏也恨卓家呢?辛苦得来的财富拱手相让,眼睛也不错一下,只有一个原因,仇恨比财富更大。何况,我听说卓苦薏自从她母亲死后,日子过得不尽如意,不消细想,这其中定有难言的苦衷。”刘陵揉揉脑际,挥了挥手,怠倦道:“阿房,你也乏了,回去歇着吧!凝紫,从现在起,你不用两头顾了,拨几个得力的人去侍奉阿房。你就陪侍我身旁,担任暖雪女史之位,掌管宫中一应大小事务,替本翁主排忧解难。”
似一股清风飘过,宫檐下的翡翠风铃瑢作响,旋即堂内稍厚的锦帘也摇曳生姿,帘上宝相如意纹漾了一室金光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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