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书生闻言暗吐舌头,背地里却狠狠瞪了一眼沈归雁,小声咕哝道:“都怪你个小酒鬼。”
侯重牛眼圆睁,怒道:“还有脸责怪旁人,殿中诸事杂乱,我跟你白姑姑还要满世界寻你,当真不知好歹么?”
小书生别过头去,神色黯然道:“谁让你们找我啦,殿里没人瞧得起我,只有出得殿来,我才快活。”
侯重神色突缓,叹气道:“也罢,我不骂你了,乖乖跟我们回去,你走这些日子,你爹倒是瘦削了一圈。”
小书生一怔,白四娘伸手挽住小书生胳膊,笑道:“也别怪你侯伯伯生气,为了找你,他硬生生三个月都没尝尝你袁伯伯的‘都匀毛尖’啦。”
侯重闻言,怒气陡消,反而咧嘴笑道:“是啊,整整三个月,肚里馋虫也要饿死了。”
白四娘轻拍小书生额头,温声道:“小燕子尚知道回春返窝,大雁还记得秋归故土,你个小家雀,也该回家看看啦。”
白四娘这话一出,小书生低头不语,沈归雁却顿时心生茫然:“是啊,他们都有一个家,可我这只大雁,故乡又在哪里呢?”
侯重见沈归雁神色有异,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道:“这个小兄弟你差不多年纪,潇儿,你刁钻古怪,可不要欺负他。”
小书生哼了一声,却见沈归雁规规矩矩道:“我叫沈归雁,你救了我,我以后便拿你当我朋友。”
小书生大做鬼脸,道:“我才不稀罕呢。”
白四娘浅笑道:“行啦,潇儿今天就去我房里,姑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又对着侯沈二人摆一摆手。拉着小书生向客房走去
侯重心事落定,也一拍脑袋,大声道:“是了,已经三更天啦,我去补个回笼觉,做我黄粱梦去。”言罢重重在沈归雁肩头按将一按,转头去了。
沈归雁发了一阵呆,回到屋里,和衣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如何也睡不着,与父亲的幕幕又演上心头,一瞥一笑,一喜一怒,一嗔一斥,仿佛就在昨天,却又恍若隔世,不知不觉,一行清泪划上脸颊,滴在枕上,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天色蒙蒙发亮,他起身推开窗户,一股子寒气夹着夜露蓦然而入,正激在沈归雁身上,精神不由一震,不知怎地,那不良帅,谷氏兄弟,江不流等人身影如同皮影戏一般在脑中闪过,他脸上突现决然神色,心道:“你们逼死我爹爹,总有一天,我沈归雁会一个一个找到你们,堂堂正正的与你们算算这笔深仇大账。”
想到这里,他整理衣襟,开门出去,走到院中,抬首见东方红霞万丈,光辉耀人,忽生出豪气万千,不由得忘情长啸。
“哎呦,这位小哥,您这……这又是练什么功?”沈归雁回头,却见店里老倌顶着老大的眼袋,面容枯槁,正站在门口扫街。
沈归雁颇有些不好意思,红脸笑道:“我方才犯了浑症,扰到店中住客,对不起啦。”
老倌将扫把立在门上,摆手道:“这哪里话,昨天出了这么档子事儿,那些房客走的走,跑的跑,深怕惹上麻烦,连店钱也没结,真是人要倒霉,喝水塞牙。”
沈归雁呵呵干笑,那老倌又道:“天幸老汉我看得开,就当破财免灾啦。”
“破财也轮不到您老。”众人闻言回头,却见侯重神清气爽出了门来,甩手扔出一个事物,老倌慌忙去接,到手一看,竟是亮晃晃的一块大银,连忙诚惶诚恐下拜。
侯重将老倌托起,笑道:“在下一行给您老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再拜我,端的让我羞愧难当了。”
老汉连道不敢,乐呵呵的去了,沈归雁笑道:“侯伯伯,你起的倒是早。”
侯重浓眉陡竖,一副气样儿,道:“你小子喊那么大声,便是那华山也震塌一半了,只是可惜了梦里袁老头给我泡的一壶好茶,可就要到嘴边了。”说罢垂头顿足,大有悔意。
白四娘将门拉开,微微笑道:“这却不难,等回到‘魁杓殿’让那老头给你泡上一桶管你个够。”
侯重大大摇头,只道:“大失风雅,大失风雅。”转而眉心一紧道:“潇儿呢?”
白四娘捂嘴笑道:“这小丫头换了新装,羞于见人呢。”
屋里传来气恼之声,微叱道:“白姑姑又来调笑我。”
话音刚落,门里踏出一个娇小身影,沈归雁一看之下,心神一荡,却见一只纤手皓白如玉,扶住户门,肌肤似血,发如浓墨,头上挽出双髻,乌丝上别着两个铃铛穗儿,被风一摇,叮当乱响,她身着一袭粉衣,便如春日里的蝴蝶一般,晶莹剔透,漾出一股脱俗味道。
她见沈归雁目不转睛,心中扭捏,却仍装狠道:“小酒鬼,你看什么看,小心看在眼里扒不出来了。”
侯重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样子乖巧,怎么一说话就原形毕露啦。”
沈归雁闹了个红脸,尴尬道:“你穿这个,比那白袍要好看百倍。”
小丫头冷哼一声道:“还用你说么。”
沈归雁脸色更红,白四娘打岔道:“潇儿,归雁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小丫头嘻嘻一笑,道:“我就不告诉他。”说罢转身向大堂走去。
沈归雁心头无端一阵失落,忽听那银铃般的声音悠悠传来,“小酒鬼,记好啦,姊姊名字叫叶潇潇。”
沈归雁剑眉舒展,嘿嘿一笑,也赶了上去。
三人在客栈中用过早餐,行将上路,那老倌自然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转过身又要磕头,吓的侯重慌忙拉着众人,向城门奔去。
一出城门,满眼里又是盎然春意,侯重心情甚好,对众人道:“咱再走几里,登船走水路吧。”
白四娘闻言点头,又看向沈归雁道:“走水路不打紧吧,你晕不晕船。”
沈归雁暗道四娘心细,急忙摇头,却听叶潇潇调笑道:“只要不喝酒,他便不晕的。”
沈归雁道:“你为什么总叫我小酒鬼?”
叶潇潇嘿嘿一笑,道:“那晚在宋州,你喝了两碗便走不动道,还说不是酒鬼?”
侯重奇道:“你怎么知道,莫不成你早到宋州啦?”
叶潇潇闻言摇头,得意道:“我比你们晚,那天我给了乞丐银子,便躲在大树后,见你们往东追了,我才一路在你们身后跟着,但侯伯伯与白四娘轻功比我甚多,一来二去,我便缀不上你们啦,直到侯伯伯与那两个蛮子动手,我才又赶上你们。”
侯重摆首道:“这却不能,就算你轻功再好,我也能发觉。”
叶潇潇道:“我没走大路,在路边树丛里随行,你们只当我在前边,却想不到我一直跟着你们。”
白四娘嘿嘿笑道:“这招‘暗度陈仓’倒也说得过去。”转而柳眉一倒,又道:“还是不成,我们一直在大堂吃饭,怎没见你进去。”
叶潇潇拍手哈哈大笑,道:“你个老酒鬼,一个小酒鬼,还有一个劝人的,谁能注意到我么?”
侯重大为后悔,连道喝酒误事云云。四人插科打诨,途中用了午饭,日头方要西斜,一行已经赶到渡口,弃步上船。
几人沿江而行,江水浩浩荡荡,白浪翻滚,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不时有硕大江鲤龙跃而起,一窜数尺,再将落水,溅起万道水花。
船舶在江上飘了一晚,却见岸上景色突变,地势高耸,薄雾冥冥,衔远山,吞江海,有白猿嘶鸣,虎啸龙吟。
侯重忽然问道:“这是到了洞庭湖了么?”
白四娘点头道:“再走半日,就能到了。”
侯重大笑道:“既路过洞庭湖,焉有不拜访老友之理?”
白四娘不屑道:“哪里是拜访老友,我看八成是犯了馋病。”
侯重不置可否,只自言自语道:“一别数年,竟快忘记那‘洞庭碧螺春’的滋味儿啦。”
沈归雁听的奇怪,想叶潇潇看去,却见叶潇潇也是一脸狐疑。
侯重回身与船家道:“此去‘翠微岛’还有多久?”
那船家是个干吧精瘦的汉子,闻言笑道:“官人实是运气不赖,这两岸船家三千,却没有几人敢去‘翠微岛’的,只为这必经之路上有一段暗礁,暗流也怪,不得法儿的,转上三天三夜也别想绕出去,我年轻时候,先父带我往来过数次,我这只需半日,必能到达。”
侯重嘿了一声,道声有劳。
果真那船拐了几拐,江水遽然湍急,斗大的漩涡密密麻麻,皆打着转直通水底,却见那船家呼喝声声,支杆连撑,黑黝黝的膀子锃光瓦亮,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溅上来的江水。
侯重让其余众人躲入船篷,他自己却站在舟头,不畏水浇,小船东倒西歪,他却丝毫不动,只听他叹气道:“人力果真不能胜天,再深的武学,若在这江中,恐怕也只有完蛋大吉。”
就这样行了半日,蓦地豁然开朗,水面也变得平缓如镜,水天交接处缓缓现出一座葱葱绿岛来,那船家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指着那岛道:“官人且看,那便是‘翠微岛’啦。”
说罢,那船家朗声叫了两声号子,小船如箭般直直向那小岛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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