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严嵩和严世藩等朝廷要员正在宫中议事。
严世藩道:“启奏圣上,鞑靼国土蛮汗欲以其妹瓦硕公主和前军主谋扎鲁那吉为使,来京商议边境之事。”
近年来,鞑靼在边境上的得势与严嵩父子消极抵抗的策略有很大关系,所以,保住严派的利益等同于保住自己的利益。收到严世藩的书信后,瓦硕公主当即建议土默汗派使臣赴京,一来协助严派,二来探一探大明的虚实,且瓦硕公主要亲自当这使臣。
鞑靼和大明国情有别,大明的公主基本上是养尊处优,但瓦硕公主文韬武略皆通,是鞑靼朝中的重要人物,仅次于土默汗本人。前军主谋亦是鞑靼军队的头脑,其重要性无需多言。由此可见鞑靼对此次来访的重视。
世宗身子一震,“庚戌之变”惊恐犹在,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泱泱大国的皇帝竟额头渗汗,言语颤抖,瞅着严嵩问:“他们来做什么?”世宗内心里极为依赖严嵩。
严嵩说:“圣上,近年来,大明与鞑靼边疆纷争颇多,土蛮汗上位才几年,内斗不休,依老臣看,此番前来必是与我大明言和,这是不费一兵一卒解决边疆事宜的好时机,边疆人民必定深感陛下恩德。”
世宗被马屁拍晕了,舒了一口气,说:“好,那就让他们来吧!”
学士心中一凉,难怪严氏父子近来无声无息,原来在这里等着。这显然是想用边疆事宜牵制朝野牵制我,鞑靼此行不善啊!脸上却不做表露,说:“启奏圣上,今科会试已结束,共选中进士二百九十九名,其中不乏才士,可为社稷所用。”
世宗问:“都有些什么样的才士啊?”
学士道:“淮南李一中苏州申时行等人均文采飞扬且论述精辟,还有淮南段世昌,也可为大用。”学士故意将李一中作为首推,这是做给严派看的,段世昌呢,我单独列出来,前二人只说“文采飞扬且论述精辟”,后者我却说“可为大用”。若是书生学识出众,学士何须如此周折,只怪那书生是个半吊子,害得学士煞费苦心。
严世藩笑道:“我听闻徐大人对这段世昌极为赏识,他必是状元之才吧!”
学士道:“虽有大才,但是否是状元之才,还需殿试圣上亲定。”
世宗说:“徐爱卿一向看人准,张居正就是例子,此人与张居正相比如何?!”
学士说:“唯恐居正稍有不如!”
世宗不以为然,说:“哦,徐爱卿夸大了吧!”张居正可是能臣。
学士尚未回复,严嵩却说:“圣上,段世昌曾在京城当街卖智,传为美谈,老臣试探过,他见识深远,谈吐不凡,绝非等闲。”严嵩的确很欣赏书生,因此他也愿意保举书生,但这可不意味着严嵩希望段世昌坏自己的事,他早有主意。
世宗惊异道:“难得两位爱卿如此赞誉同一人,我倒很想见见这个段世昌!”近年来,学士和严嵩之间的斗争日益明显和激烈,两人在用人理政等问题上常常发生分歧,现在居然同时赞誉书生,世宗对书生充满了好奇。
学士回府后,急让人去请张居正和书生来府。随后,三人闭门商议。
学士说:“段公子,你前翻说到边疆之事,只说高中了才能吐露,如今你已而中第,可否相告?”
书生笑道:“大人这般心急?”
学士说:“非是心急,实乃情势所迫,鞑靼将以瓦硕公主和前军主谋扎鲁那吉为使来访我朝。”
书生一思虑,竟说:“对于二位大人来说,来得正好!”
张居正问:“这必是严府的诡计,段兄弟为何说好?”
书生说:“虽边疆战事败多胜少,更有庚戌之辱,却绝非大明兵力不强将士不勇的缘故,而是人心涣散消极作战的结果,军队的训练指挥靠将领,军心亦靠将领带头激发,只要选取好的将领镇守边关,则边关不足为患。”
张居正说:“这层意思我们早已想到,恩师已暗中招募了不少良将,可现在军政大权多在严氏父子手中,换将不易,也得颇需时间。”
书生轻笑道:“就当前局势,这不过是下策的权宜之计。”
书生所说下策正是徐派现行之计,学士急问:“那么中策和上策又是什么?”
书生说:“现在的中策便是我原本想的上策,大人可有地图?”
学士道:“有。”随即取来地图,摊在桌上。
书生指了指鞑靼,又指了指京城,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居正一听,顿悟道:“对,时间!”
书生说:“你们只需稳住鞑靼即可,主要精力还得放在对手身上,只待时机成熟,一击致命,那时鞑靼即便飞鸽传书获得消息,整军来袭,沿途不遇任何阻挡,也得十天半月。这段时间足够你们清除党羽,重振朝纲,组织兵力反击,远道而来疲于奔命的鞑靼军队不过是强弩之末,你们以逸待劳,又与周围兵力形成围攻之势,不就关门打狗了吗?所以我前翻说边疆压力不足为虑。”
学士听毕,笑着对张居正说:“居正啊,我们确实一直想错了。”
居正点头道:“对,潜在的压力绝非等同于直接的危机。”
书生道:“二位大人绝非想错了,而是太顾及朝政安危,被人抓了软肋,在下倒认为有时候不妨故意把自己的软肋留给别人抓,软肋不一定致命,别人却容易掉以轻心。”
学士沉思道:“欲情故纵,有道理,那么上策又是什么?”下策是长远图谋,中策消除了长久的顾虑,上策岂不更妙?学士迫不及待想知道上策到底是什么。
书生说:“我本无上策,可那什么鞑靼公主一来,倒送给我一个上策。对手必是洞察了你们的举动,故意让鞑靼来京,名为议和,可这些年里一直都是鞑靼骚扰我大明边疆,它有什么理由来议和呢?所以实为施压,帮你们的对手向你们施压,让你们不敢动。如果你们被这事束缚了手脚,那么正中对手的下怀,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利用机会反向鞑靼施压,让鞑靼不敢轻举妄动,那时,慌的一定换做了别人!”
学士点头道:“若真能反施压于鞑靼,我们便手握了主动,可要镇住鞑靼不易啊!”学士望向书生,言下之意是问你可有法子。
书生笑道:“这事亦不难,不过,待我中了榜眼,封了一官半职,那时再操这份心吧!”书生说得很轻巧。
学士和张居正听来却一点也不轻巧,甚是有些费解。我徐家待你当贵宾,我对你的赏识一目了然,你即便不说,我也会保你高中,可你这么说出来,就有了交换的性质。在这笔交易中,我反倒还处于低姿态的位置,像是我有求于你。这算什么呢?再者,书生的言语中称学士和张居正为你们,既是你们,那么和我就不是一道的。这又算什么呢?学士实在捉摸不透。
但学士还是仁慈地笑道:“你呀,故技重施,又来给老夫施压了。”
书生笑道:“小生这么做实属无奈,大人一定看过在下的文章,我都自觉狗屁不通!”
学士道:“这我倒说实话,你的文章确实不怎样,单论文采,你远逊于居正,居正那时可是全靠文采被老夫相中的。”
张居正谦虚道:“我文采兴许略高段兄弟一筹,但要论智谋深远,我就差之千里了!不过我好奇,段兄弟为何不要状元,只要个榜眼?”
这同样是学士的疑惑。
书生笑了笑,说:“所谓进退维谷,进时思退,退时思进,状元太过耀眼,榜眼自在许多,不会被人当做眼中刺,也不会让徐大人太难办。”
学士道:“不要状元只当榜眼,恐怕也只有你了。”又问:“你去进士楼中数日,依你看来,今科哪些考生可堪大任?”
书生笑了笑,说:“令嫒亦去了进士楼,论识人我远不如她,大人问她更妥。”
学士和张居正只能附和着干笑。
书生走后,学士叹息道:“此人我有点读不懂,你能读懂吗?”
张居正说:“学生也暂未读懂,不过有一点学生可以肯定,他内心里在帮我们。”
学士不解地问:“那他为何始终不与我们同站一条线?”
张居正说:“这正是我不能读懂他的地方,但他既然在替我们谋略,就已经是一条线,所以恩师不必多虑。”
学士点了点头,张居正的话让他宽慰不少,他们需要的是书生的智,他肯出谋划策,就算得到他了。
张居正犹豫道:“不过恩师,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学士道:“你我二人,有何不能讲?”
张居正说:“我看小姐对段世昌甚是爱慕,恩师有何打算?”
学士心中顿时布满愁云,玉婉是他的女儿,他岂会看不出玉婉对书生的情意,但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得不利用玉婉拉拢书生。学士在玉婉身上可谓用心良苦,因为玉婉是他的一步大棋,如果玉婉嫁给书生,那么自己多年来在玉婉身上花的心血将毁之一旦。也怪这段世昌,他不来巴结我,反倒我去拉拢他,这让学士对书生多少有了些埋怨。
学士肃然道:“我自会给她说明。”在父亲和政治家的抉择中,他选择了后者,那么在爱情和政治的命运中,玉婉也将被推向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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