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气，厚厚的铅灰色层云笼罩着城市的天空，在雨还未下的这个时候，城市中弥漫的是一股压抑的气息，就像是新生之前却又即将死去的沉默，沉默中隐藏着浓浓的未知的恐惧，死抑或是生？
几个人站在高楼的顶台，风吹得衣衫猎猎的响，他们的脸上呈现同一种颜色——死灰。
五个围成半圆，一个独立一边，一方步步逼近，一方缓缓后退，直到退到天台的边缘，退无可退。
他口中说着什么，嘴唇快速的张合，表情激动面容绝望，但在这风中，并没有谁停下来倾听，他们只是逼近，毫无同情毫不犹豫。
他终究闭上了嘴，然而张大了眼，你可以看见，他的瞳孔迅速的张开，灰暗的玻璃体浑浊的映射出对面的人影，那人影渐渐扭曲变形，然后是——泪水，沿着抖动的扭曲面庞滑落，他终于彻底的绝望。
微微的火光，照不亮雨前这黑暗的世界，但却能照亮他的脸。
天色越来越黑了，耐心在被消耗，很快就将消耗殆尽。
他开始疯狂的笑起来，声音第一次穿透了狂风的呼啸，却出乎意料的，显得十分的脆弱和哀伤。
外衣被随手抛起，被风撕扯着远去，满身的土黄色的圆柱体牢牢的固定在他的身上，他握紧了防风打火机。
他们死灰的脸第一次有了变化，他们高高在上的眼神第一次有了闪烁，他们缓慢却不停息的前进步伐第一次有了停滞，他们终于出现了一种情绪——恐惧。
他满意的欣赏着他们的变化，充满着绝望的欣喜，他又一次说起了什么。
但，天边扯起一线扭曲的光影，轰隆一声炸响，雨——开始下了。
所有人都停顿了。
大楼之下，城市之中，兀然一声欢呼，欢喜的人群跑出沉闷的居所，喜悦的迎接那清凉的点点雨滴，用笑声用动作表达自己的情绪。
雨如瓢泼一般的肆意的下。
大楼之上，再没了那点点火光。
他忽然仰起头，看了眼阴沉的天，一滴雨重重的打在他的眼睛之上，而他眼中的世界，在这一刻也随雨滴的碎裂而支离破碎。
他最后一次笑了，再没了之前的绝望，好像是看破了什么，好像是领悟了什么，只是闭着眼睛，一步步，一步步，走向虚空。
脚下再没有支点，他的身体因为重心而倒转，此时，已在空中。
他睁开眼，这最后的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看到一层层的房间，他看到一个个的人，他看到一幕幕的情景，他看到人生百态。
他看到有人发现他下坠的身影，他从那眸子看到了自己——平静祥和的自己。
他甚至看到一滴滴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超越自己，他看到那雨滴并不是完美的形状，他看到每一滴雨都颤巍巍的带着一抹晶莹的光亮，他看到整个世界都以一种奇妙的扭曲映射到雨滴之中。
但终究，他落地了。
如同每一滴落地的雨。
在这坚实的大地之上——绽放。
溪水淙淙，林叶葱葱，金黄的阳光顺着林间的空隙照射而下，在透彻如琉璃的溪流中幻出五彩光晕，脆嫩的水草随清风摇曳，石苔斑驳的爬满溪边巨石，这山中一切都显得无比的干净无比的静谧。
她静静的坐在溪边，把头发挽成一束，柔柔的绕过白皙修长的脖颈环过盈盈可握的腰间，再顺着修长双腿下的青苔铺开，长长的柔顺的黑发偶尔反射出黑色珍珠般黑亮的光，一如她的眼睛，漆黑深邃如渊明亮透彻如水。
她注视着纤纤细手之间，那是一块陈旧的黑檀木牌，木牌边沿饰以繁复的镂空花纹，而中间却未见任何图案，只是用古奇的文字写着秀气的两个字——叶莲。
叶莲，如叶如莲。
如叶之姓，迎光伸展。经秋不落，历寒似火。
如莲之名，在水一边。出泥不染，独濯清涟。
她看了许久，终于收起木牌，默默的起身离开。
转身之后，一条小路兀然出现，拾阶而上渐入云间，那路的尽头，一座庞大的机关浮城正立于山之巅，此为——道甲宗。
一入道门深似海，长生路上几人回？
我自凡心扣仙门，纵使身灭心不悔！
一左一右，截然不同的两句话，同样刀削斧琢的锋利同样历经光阴的沧桑，那刻在宗门两旁巨大盘龙柱上的话像是在质问每一个人，又像是在鼓励每一个人。
叶莲目光停留稍许，继续迈步向前。
盘龙柱后踏仙路，仙凡自此永世别。踏仙路，那是她的目的所在，也是希望所在，她没有犹豫的踏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凡人止步，叩响问道石。”一道遥远的声音传来，却如同在耳边响起，那声音不知男女不明老幼，只是带着无限的沧桑和祥和。
叶莲依言上前，拿起玉锤，轻轻叩响石台上平凡无奇的石头。
咚，“一扣问心，可知情？红尘如炼狱，唯有褪凡躯。”
沉闷的声音响过，一幕幕画面在眼前出现。
她生于澜沧道叶家，有父威严有母温柔，大兄继承家中商道，二兄朝中为一小吏，光阴飞逝，她年方十三。那一年皇帝驾崩朝中大乱，新皇无力朝政，国事糜烂，四处盗匪乱军丛生。就在一个温暖的黄昏，带着冰冷气息的刀光在眼前绽放，她用模糊的双眼从夹缝中看着亲人一个死去，自此独自流落人间。十五岁，初长成，有倾城容颜，狞笑的面孔带着**的目光注视着她单薄的身体，挣扎间遭重击昏迷，恍恍然觉醒两世记忆。“红尘如炼狱，唯有褪凡躯。”她仰起头看着那散发着柔和光亮的清丽女子，“凡尘虽苦，却不及仙路。”那女子像是自言自语，“你可愿入仙道？”她用星辰般绚烂深邃的眸子看着叶莲问。“我愿。”两世凡尘，为人欲而活，却沉沦反复，终究一无所获，所以她愿，所以她来了。
咚，“二扣问身，可有灵？世人欲长生，踏仙须灵根。”
又是一声闷响，问道石上闪过一道微微的光芒。
一只黑色的小虫从石中飞出，缓缓的围绕着叶莲飞行，而后停于叶莲左肩，身上亮起一团银色的光辉，不多时又自动飞回石中。
咚，“三扣问道，何为道？世间三千道，何道于心间？”
最后一声叩响叶莲并未听到，她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中，她入了道甲宗。
三十年聚灵，五十年炼魂，两百年化灵。
五百年噬灵，一千年破命，三千年熔元。
五千年炼命，一万年化茧，三万年铸道。
飞升为仙的那一天，她一人立于苍穹之巅，俯瞰着苍茫大地。
这三万年，有无尽的厮杀，有无尽的劫难。昔日道友皆为黄土，过往相识无一留存。
这三万年，有太多的不舍，有太多的不愿。长生之路手足相残，问道之心疲惫不堪。
那九天之上是否一如凡间，仙人之后是否依然无法永存，虽褪凡躯已为仙，可知仙后亦如凡？
什么是人？
什么是仙？
什么是道？
若仙无情，长生为何？
若仙有情，仙凡何别？
若道无情，众生为何？
若道有情，苦难为何？
仙不明，道不明，何以成仙？
在梦中，她任由风拽动着已经化为银色的长发，只是思考着。
“不知仙，不明道，唯有凡心。凡心问道，如叶如莲。经秋不落，历寒似火。出泥不染，独濯清涟。无仙道，无天道，唯人道，且行且为道。”她轻轻念出自己的答案。
天穹轰然作响，一道无边无际的威严大门缓缓开启，无尽的祥云瑞光，却是一片宁静，她轻轻踏入门中。
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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