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龙虎山上的来客
如果一个人五年不理胡须,在别人眼里,他一定不正常。大上海夜总会的总负责人,穆秋白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认为他不正常。在这五年里,他好象没有清醒过,似乎又从没有醉过。黄洛川从不责备他,最多就是叹口气,他能体会穆秋白是多么地爱他的女儿。穆秋白从不当着儿子的面喝酒,仍努力地维护他那父亲的尊严。酒这东西控制好火候,那就是好东西。喝的太多,烂醉如泥,脚步迈到那边,这边就没着落了;喝的太少,这边又看的太清楚,那边却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又太有着落了。孟婆的汤,拿着放下,两重天。
大上海依然是大上海,黄洛川依然是黄洛川,什么都没变,只是多增加了几分岁月的雕蚀。穆秋白的工作,都让助理张语国做了,即使他不来,大上海的门,照样营业。在大上海看不到醉熏熏的穆秋白,那他一定在欧阳府邸。
欧阳昆做生意的确有一套,短短五年,生意就做的风生水起,当然,这与黄洛川的关照,是分不开的。
“你的酒量似乎一直都这么好,从来没有像他们那样,喝的不省人事。”欧阳昆每次都会陪穆秋白喝几杯,明知道喝不过,但还是要喝,他不想扫了黄洛川的姑爷穆秋白的雅兴。
“可也从没清醒过,老规矩,你忙你的,有空就陪着喝,没空,该干吗干吗去。”穆秋白好象到了自己的家里,自酌自饮。
“宋玫,把那剩的最后两瓶女儿红拿来,今天我要不喝,就全好他了。”欧阳昆笑呵呵地吩咐他的妻子。
“你还有女儿红?”穆秋白手指指点点地说,“你小子还留了一手啊。”
“呵呵,不留一手,跟你打交道,占不到便宜啊。今儿那里都不去,就陪你醉一回。”欧阳昆说完习惯性地用食指轻轻地在鼻阔上划了一下。
“醉酒好,醉了,这个世界就不用看的太清楚了。”
“你啊,陷进去,出不来,赶紧再找一个,别让哥哥嫂子不省心。”欧阳昆的妻子宋玫递了句话。
“呵呵,嫂子,是不是嫌弃我来你家喝酒喝的多了?”
“你要是娶了媳妇,天天来喝,我都管酒。”
“呵呵,还是嫂子会说话。”
“来,别说了,喝酒。”欧阳昆绕开话题,免得捅到穆秋白的痛处。
从大清到民国,风风雨雨半个多世纪,泰山龙虎寨的招牌,依然肃立在凌风中,缔造了一个又一个不可攻破的神话。自从大寨主去世之后,二寨主三寨主更是用心操劳山上的事务,大小事,三寨主以二寨主马首是瞻。
三年前的一场瘟疫,夺取了张小云年轻的生命,留下了祖孙俩。自从郭礼忠离开山寨后,张小云本打算一起跟着去上海,回头看看年迈的父亲,心里又放心不下。郭礼忠理解张小云的难处,每年都会回来几趟看望他们父女。小家旭就是在这场瘟疫中出生的,出生不久,母亲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何二爷为了保住郭家这条血脉,连夜把这祖孙俩接上了山。近年来,郭礼忠一直忙于外面的生意,也就没有回山探望。三岁的小家旭甚是得宠,嘴巴又甜。山寨上的兄弟,谁要是得了点什么稀罕的,必定拿到小家旭面前晃悠,都拿他当自己的儿子。杨老三整天叫嚷着把自己的亲孙女嫁给小家旭不可,大言不惭地说,女大三抱金砖。小家旭懂个啥,每天就是跟着杨老三孙女杨瑛屁股后面转悠,口口声称,老三爷爷让你嫁给我。就这么着,小家旭没少遭遇杨瑛的白眼。
“三弟,给你商量个事。”何二爷把杨老三拉到自己的房间。
“二哥,商量个啥,你自己做主就好了,知会一声,我就去办。”杨老三像往常一样,直肠子。
“哦,三弟。。。。。。”
“二哥,咋吞吞吐吐地,怎么了?”
“我想去趟上海。”
“哦,啥时候回来?”
“一个月左右吧。”
“哦,那么久,山上事情多,得早点回来。”何二爷的突然离开,杨老三似乎有点不习惯。
“还有就是。。。。想把小家旭带过去。”何二爷注视着杨老三的脸色,话并不急着全说完。
“恩?小家旭在山上不是很好吗?”
“三弟,郭礼忠才是他亲爹。”
“那又怎么了?我也不比他亲爹差,谁更心疼他,还说不定来。”
“呵呵,三弟,咱占山为王多年,你总不会想着你的孙女婿将来也是一介武夫吧?”
“山上不是有私塾吗?还认不得字?”
“山外面大的很,不放出去,你那里能知道他飞的多高?”
“你放的好,就这么一个儿子,十几年见不到一次。我可不想学你,飞出去,飞到别人家,还能回来?”
“呵呵,三弟,我担保,小家旭一定会回来给你做孙女婿的。”
“少来,二十年后,我俩一伸腿,那还管的了以后。”
“老三,你脑子不憨啊,什么理都能转的过来。嗨嗨,二哥还得好好看看你。”
“呵,你以为我满脑子全是饭桶啊?”
“三弟,你再想想,一窝麻雀,天天一个窝,能有好结果?大了还不都是各自飞了。”
“说的是,孩子毕竟是小忠的,是该带过去。哎,孩子在身边久了,还真舍不得。”话说着,老泪流了下来。
“三弟,都舍不的,毕竟是我们亲手拉巴大的,舍不的啊。”
“我还真没指望他能娶我孙女,我那孙女性子烈的狠。”
“哈哈,说不定,哪天飞回来,把你孙女也给抢走了。”
“他要是能降得了我的孙女,那就是长本事了。嘿,我还给他摆几桌。”
“三弟,放手了?”
“圈在一个窝里,配不好种子。”
“呵呵!不怕飞了?”
“想通了,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吧,有心他会飞回来的。再说,将来的事,将来说,我们老了,管不了那么远的事。”
“终于想通了。”
“二哥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你少给我戴高帽。”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这个日子最能衬托离别。离别总是那么伤感,世上最暴虐的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重逢。两个娃娃牵着手,天真无邪,稚气的脸上,带着不情愿。小家旭用牙咬着何二爷为他亲手制订的龙虎玉佩,对着杨瑛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说什么,眼里l泪汪汪的。
“哭啥,有啥好哭的。二爷爷偏心,就你有玉佩,还哭。”
“我把他送给你,你跟着去。”
“我才不要。”
“你以后会来看我吗?”小家旭摸着脑袋,很认真地问大自己三岁的杨瑛。
“恩,会的。到时候我给你带好多你喜欢吃的山查。”
“哦。”
“旭旭,到了上海,可要听你爸爸的话,别使性子。”张猎户边说着边转身擦泪。
“外公,我不想去上海。”
小家旭憋了一肚子委屈,打心眼里就是一万个不愿意。本来生活好好的,现在莫名其妙地又要换一个家,像没父母养的孩子,对他来说什么都那么陌生。这些大人怎么想的,读不懂,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何二爷几次开导,小家旭也不理。
郭家大宅院门口竖立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格外威武庄严。郭礼忠上次见小家旭的时候,还在襁褓中,一想到要见自己的儿子了,而且是和张小云的孩子,心潮起伏,夜夜难寐。这几天,郭礼忠天天差人到港口去接,自己也率众家眷在门口等候,但都扑了空。
如今,落脚在上海的郭礼忠,已经有一个大家庭了。大儿子郭家合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的儿子郭成雄女儿郭美丽,年龄都和小家旭相仿;老二郭世华,二十岁,留英国未回;老三郭家武,也有17岁了,整天在外晃荡,祸没少惹了,到也结识了几个跟着混饭吃的;米曼母女自从进了郭家的门,也兢兢业业地帮郭礼忠把持家务。
经历几天船上的颠簸,终于来到上海了。眼花缭乱的上海,灯红酒绿的夜总会,花花绿绿的大世界,西装革履的打扮,露大腿的姑娘,这些都是在山上看不到的,但也没有引起小家旭的兴趣。小家旭一直牵着何二爷的手,头也不抬,跟着走。何二爷几次答话小家旭,小家旭也不吱声。何二爷明白,小孩子不会那么快适应的。
清晨,阳光透进庭院。何二爷领着小家旭敲开了郭家的宅院。郭礼忠迎接至门口,向何二爷行了跪拜礼。郭家上上下下的家眷都拜见了何二爷,郭礼忠虽没明说何二爷的来历,家人也看的出何二爷的分量,不敢怠慢,一阵寒暄后,进了庭院。郭家合虽是初次与何二爷见面,心里猜个**不离十,爷爷是个山大王,早有耳闻,父亲又是这样恭敬他,肯定是山上来的。
何二爷几次催促小家旭认父,都没成功。小家旭只是抬了抬头,又低下了。父亲这个词,在小家旭心里太陌生了,甚至都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何二爷让他叫,他没有张开口,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叫。
郭礼忠鼻子一酸,心里不是滋味。等他长大了,会明白的,也会理解自己的。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安慰。米雪儿牵着郭美丽的手,走到小家旭面前,伸出另一只手,“小弟弟,我们一起玩吧。”
“小叔叔,来,一起玩吧。”郭美丽也伸出了手。这些话,米曼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交代了多少次,才让两个孩子明白,家里多了一个亲人,一个刻骨铭心的亲人。
这是当弟弟照顾还是当儿子养?郭家合心里只低估,这个家已经多了米曼母女,现在又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有点意思。郭家合明白即使再不情愿,也轮不到自己做主。自己是长子,后面的人都看着自己,一步错了,在这个家的威望全都没了。郭家合还是很热情地摸了摸小家旭的头,回头又对儿子郭成雄交代:“好好陪着你小叔玩,不准欺负他,小心我抽你。”
郭成雄年长小家旭两岁,虽然父亲放了狠话出来,但是他仍不已为然,好象这个小孩得了人的宠,人的围护,内心竟油然生些醋意,不平衡起来。
中午时分,郭礼忠并没有在家里为何二爷接风洗尘,而是只带上了郭家合在中心街的迎客楼,订了一桌。
三人刚在大厅坐下,外面又进来迎客楼的两家大主顾,计利善,钱正民。这两位可不是善男信女之辈,论财力物力,那是和郭礼忠旗鼓相当,而且做的生意大都相同,你郭礼忠做的生意,这两家也都在做。表面上三家没什么恩怨,见了面,也仅仅顾做礼仪的样子,暗地里没少较劲,争的时候,是一点脸面都不留。这已不是什么大的秘密,商会,政府都对这三家很了解。三家就因为生意的事,很少来往,甚至可以说从不来往。
“二爷此次劳碌奔波,须多呆些日子,再回山里。好给晚辈个机会,侍奉一下二爷。顺便我多采购些东西,给山上的兄弟带去。”郭家合正欲为何二爷斟酒,郭礼忠话里带着愤慨,冷冷地丢了一句,“不要那么多话。”郭家合本想多说点二爷的来历,被父亲呛了回来,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迎客楼安排了山东快板,为客人助兴。有些富贾商豪,闲来无事,就在这里,喝上两杯,解解闷气。
计利善,钱正民两位老板是这里的常客,吃得起,来的次数多了,也象征着身份地位。何二爷没做声,自斟了三杯酒,又一一饮下。郭礼忠正要为二爷斟酒,被何二爷挡住了。何二爷端详了片刻郭家合,什么话也没说。就端详这片刻的工夫,把郭家合看的毛里毛躁的,七上八下的不知怎么为好。何二爷站起身看了看四周,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二叔,不再多吃点吗?”郭礼忠起身问道。
“不了,还是回吧。”
“好。”
是我说错什么话得罪了二爷还是其他原因?筷子都没动,就要回去了。真莫名其妙,脾气还真不小,这顿饭还不如在家吃,来回折腾。想是这样想,可不敢说啊,只能悻悻地跟在后面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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