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抹有些干的眼角,看见封清越伸手泡了杯茶水,他的动作端然克制,像极了那些官宦人家贵族间的饮茶的手法,他吹了吹面上的热气,才将那杯茶搁在千晚面前,那画面瞧着便觉得很是温暖。她提着干药草静静退场。
华摇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只是恍恍惚惚想起那些在墨州的日子,算不上多么美满,但是却觉得那时候是真心被那个人疼着,惋惜的是不过是她是替别人演戏。
银子难得害羞地扭了扭衣角,很是羞涩地说道:“你去墨州那里,可不可以给我带些七彩糕点,特别是你相公家那个白白胖胖下颚有颗大痣的厨师做的!”
华摇光的脸色才微微有些暖意,她的额头上流了很多汗,面色因为烧意有些不自然的红,封清越将几包干药草搁在桌上,说道:“这药对你的体虚有些帮助。”华摇光伸手便接过那干药草,闻着便觉得味道有些大,然后感觉到了衣袖被人扯了扯,她低下头,瞧见的是银子那张有些萌蠢的脸。
封清越眼神微微一顿,瞧了眼走回来不知内情的千晚,他伸出手,有些出神地瞧见自己的掌纹,揉了揉额头,将小榻桌上茶杯摆整齐,放下了些茶叶,缓声才说道:“我答应你。”
“如今华国战乱四起,先生也不想在战火纷飞带着千晚姑娘涉险离开华国,华国如今最为安全只有华朝,我以一命起誓,除非我身亡华国土地,定然不会令你跟千晚姑娘有所担忧命途之事。”华摇光说得极快,字字极为恳切。
她匆匆去了趟封清越跟千晚的院子,同封清越说想令他跟太傅一起主持这几日华朝的事务,这话一说便令一侧的千晚心生好奇,不知这帝姬姑娘打的是什么算盘,封清越向来没有接触过朝政大事,这帝姬姑娘是烧坏了脑子还是改头换脸连同脑回路都跟常人的不大一样,她瞧了桌上的茶壶里没水了,便拿出去去厨房接水。
“如此甚好。”华摇光面色有些柔下来,也不等殿下的臣子还有什么话要说,便匆匆从一侧进了偏殿,她也该去准备了。
“臣,遵旨。”那老不死的太傅这才睁开眼,悠悠晃晃说了一句。
华摇光被那些话念叨得头疼,她面色冷了许多,极快说了一句:“违令者,斩!”她起了身,用手搭在案桌上,虽然殿下的文臣看不清那高高台上纱帷遮着的华摇光,也着实被她这一句带着军人肃杀冰冷的话吓得一哆嗦。
“帝姬不如守着这华朝,等殿下归来……”
“是啊,帝姬您尚年幼以数万对十万,不是纸上谈兵的夸夸之谈,那是数万的性命……”
“帝姬,华朝不过区区数万的兵力如何能够抵抗墨州将近十万的兵马,不可意气用事……”
从华朝至丰州不需两日,丰州同建州连得极近,建州易受难攻,若是墨州的沈沉月真有她弟弟一半的脑子,也会知道该在建州休整停歇,补充军需。
那行将就木的太傅着实是看起来没听得到华摇光的话,一侧的年轻的臣子也不敢去叫醒他,空气里蓦得静了下来,华摇光想了想,半晌才说了一句:“今日午时举兵,目的是丰州。”
华摇光听得殿下那一群各持己见的臣子讨论不息,颇有菜场泼妇的架势,一说是撤离,一说死守华朝,另一方说的是献城解一时之忧,毕竟如今的华朝说得上兵力比墨州少得太多,而且墨州的兵力着实是厉害了些。华摇光瞧着站在一侧闭眼沉思的太傅,淡淡说了句:“不知太傅何意?”
唯一一件颇为动荡的事情便是沈沉月在沈沉梵死后的第三日便集结了墨州的兵马,连着三日占领了华国四座城池,直逼华朝,因着华承衣带兵去了宿州,而且走得是沿雪山脉那条路子,竟然一时间消息搁浅,若是论这来来回回的路程,怕是也要好几日。
毕竟华承衣极少留恋美色,后宫闲置的几个嫔妃也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棋子罢了,她们压根儿没有着那传说中勾心斗角的法子,因为华承衣基本不住后宫,整个后宫一半的地都给华摇光做了寝宫,一堆子有名有份的妃子倒是眼巴巴地挤在一处儿,别说想着玩点毒玩点扎纸人,捧着每年少得可怜的钱,想着都是还不如回家好好当她们的大家小姐。
寂静了数日的宫宇传来华承衣将抵达的宿州的消息,一路上颇为顺利,这个年底,华摇光倒是病了,听那些大夫是从小生活不好留下的毛病,总会在冬天反反复复发着不高不低的烧,好在如今生活得好了好个档次,每年都有药膳伺候着,硬生生地将这小毛病当做后宫嫔妃怀孕相比的大事儿。
凉风拂过窗台子,送来一阵凉意,卷起窗边的纱幔,似乎将这年所有冷意都揉进去。
她贴近那簪子,几乎能够嗅见那极淡的苦药味,一时间似乎嗅觉直下勾起眼泪直奔眼眶,她眯了眯眼,觉得这味道同那人着实是像了些,挺直了脊梁,将簪子搁在梳妆台上,淡淡说道:“将它锁进盒子里,我不想再看见它。”
她想了想,看见自己梳妆镜里这张有些寡淡陌生的面孔,眼角似乎带着锐利跟冷漠,她微微松了松,整张脸低眉顺眼下来,如同那些日子的许清婉,她眼中闪过很多画面,很是迷茫,一时间分不清镜中的人究竟是谁。
“昨日有人寻到这簪子,看着挺名贵的,又问过是不是各宫丢的,一致否认了,我那时候瞧见了,觉得这簪子成色极好,墨玉做的想必是出自墨州,便觉得是帝姬您从墨州带回的,便要了过来。”良辰不急不缓说道。
“不必,这么多日子了,若是有问题早就发生了。”她极为在意摇摇头,瞧着梳妆台上一支墨玉簪子,拿起来一瞧,正好瞧见那支簪子上背面刻了个宿字,她顿了顿,说道:“这簪子怎么会在这。”
这话说的良辰脸色便变了,毒药怎么好能够当做普通汤药喝下,她急色说道:“去派个大夫来给帝姬瞧瞧。”
而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沈宿病亡,令她的手一顿,她眯着眼,想着而是这几日,她在沈沉梵药里加的毒足够在这几日令他命归墨州,她揉了揉心口,似乎有些难受,良辰瞧着她这幅样子,不免问道怎么了。她顿了顿,才皱着眉头说道:“那日我怕沈沉梵不信我,便喝了他的药盅,只是几口。”
那夜的焰火刚放完,天还未亮,那股子儿硫磺的味道还没散去,华承衣便带了华朝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跟风云骑便踏上了去宿州的路程,华摇光起了身听得良辰说起这事情,好像是宿州周氏的旧部已经开始反乱了,好在,她对于宿州的地势掌握清楚了,而且私下调查周氏的旧部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此去也是有七八分把握。
而这巍峨宫宇之下,有人已经悄悄退场,被焰火照亮过的宫殿,却只能照亮那人衣襟下倾斜下来的一枚圆色墨玉的游龙佩。还有已经从千里之外准备奔赴而来的华容骑带来的消息,墨州沈宿死于病榻。
天长地阔,所有人注视着位于华国最高出的那携风雪并肩而站的两人,丹青写手已经忍不住将他们两位绘入自己的墨笔中,那是属于云荒这个时代站在华国最高位子的两位,承载着最好的荣耀与托付,身后是盘天呼啸的金龙,照耀那两人年轻的模样。
她站在他身侧,从未说为了做这些焰火付出了多少,只要活着,华国仍旧活着,就有无限可以盼望的年头。
一时间整个寂静的夜晚如同泼墨艳彩,璀璨至极,那开头的焰火是金黄色的,如同一个讯号一般,膨胀到仿若整个苍穹之顶端,然后在开出最为窒息的美景,竟然是如同一条盘旋而上的金龙,顺着天顶炸开,而还未消失殆尽,便看见无数的,多彩的焰火蜂拥而上,似乎将整个冷冽天穹染上最暖的温度,然后听见很远很远人群的欢呼声,携带了整个华朝最好的年岁,将铮铮岁月渲染了华国版图历史上属于这时代的颜色。
躲在千晚头顶的瓦上的那黑衣人整个身子微微一抖,嘴边的哈喇子一下子便落到了瓦上,他伸出手擦了擦,才颤颤巍巍点亮手中的东西。
华摇光咳了咳,又打了响声,还是没有动静,她脸色微微红了,半晌才颇为冷颇为凉地说了一句:“华容骑!”她声音不大,恰好半个王庭都听得到罢了。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她匆匆打断:“承衣,再陪我看一眼我同你一起看的焰火吧。”华摇光淡淡用左手手指打了个响声,两人等了大约很久,这天上愣是没有一点动静。
“……你从未讲,我从未知,这始终是我的错。”他声音似乎颓废了很多,“别人道九五之尊如何尊荣,但是这个位子我坐了十年,始终是你在帮我……”
空气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连空气中细细碎碎的风吹树枝的声音都没了。
“也许你始终无法明白明明可以依靠你却始终想用自己的手替你撑起一片天,承衣,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公平的,我从一出生便被遗弃,我看过很多人间悲欢离合,最底下的人总是最敏感那些上位者所不甚关心的事情,你待我好,却从未想过我心中的感受。无论当初还是现在,我对你,对先皇先后,敬畏从来都是多于亲近之感。我用双手撑开我应得到的一切,流汗也好,流血也好,总归我想堂堂正正站着。”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快。
“当年我来到华朝,那日华朝放了一夜的焰火来庆祝王室的归来,我觉得美极了,那是我数载人生中见过最好的人间,我一直想再看一眼那年火树银花不夜天。”华摇光站在他身侧,明明足够高挑的身子在他一侧却又矮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见是星辉下踏光而来的华摇光,这个冰冷的王室不过是有她而显得不那么残忍。
“华承衣。”不远处传来极为清冷的声音,似乎是亘古的距离缓缓而来,揭开岁月破碎的模样,带着最好的力量。
他顿了顿,点点头,才挥手令他退下。
留在最后是华承衣,他待在殿里又呆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遣退了所有的婢子才悠悠晃晃出了宫殿,四下无声,只有几乎跟树影一同静默的风云骑,他走得很慢,一侧是风云骑的掌事在他身侧附耳说道:“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殿内终于停息了,一个个大臣出了殿,脸上有些是带着淡淡红色的酒气,有些似乎走得极为有心事的模样,大概是华摇光那里的光线有些暗,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看见那里站在华国的帝姬,即便是匆匆瞧了眼,想得也不过是大抵是某个嫔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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