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大路一步步奔向前院。“骨头。”银子忍不住呼出声音，带着恐惧。的确，连阿妖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这是怎样一幅场景，血流成河，将整整前院流着一地，院子中间堆着一个个尸体，高叠起来，地下的尸体似乎已经腐烂，露出森凉的白骨，数千具尸体叠成三角形的样子，而在那高高的顶上，站着黑色篷衣的女人，吹着笛子，尸体山竟然隐约透出惨白的光环，包围住那个黑衣女人。每次光环弱掉继而吸收尸体上更强的光环时，那尸体山下的累累白骨便化为白灰，混着带血的雪子，翻滚。
千晚想了想，倒是有些忘记了起初的恐惧，推开后门，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急促的笛声，如同是磨在磨刀石上的利刃，激烈压抑。她抵着银子的头发，看着这户人家竟然连一个仆人也没有，不禁有些奇怪，也隐约升起不好的念头。
大概是被吓到了，银子反应停顿了几下，才点点头。千晚心底也是有些发麻，握紧了手里的小竹筒，才一步步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血腥味一点点浓郁，继而在巷子壁上斑驳着或深或浅的剑痕，巷子深处是一处府邸的后门，若没有记错，这里是继慕家之后最有势力的一个家族。
“是……好多好多死人，血，流出来，好浓。”银子发抖着躲在千晚怀里，面色苍白，拥有光明的生灵是对立阴暗与腐烂，能让银子一反常态的，是死了不计上万的人。千晚不敢想象，她抱起银子，同他说：“不怕，我们去看看，空想象不如看一看究竟。”
“你也闻到了么？”我皱着眉头，低下身子将银子抱在怀中，她们除了自身跟常人不同的天赋之外，其他与常人无异，一剑一刀刺去都可以让她们跟常人一样死去。
等了一会儿，千晚隐隐约约觉得空气里带着生锈的刀削味跟血腥味，周围的风呼呼作响，银子扯着千晚的衣角，整个大街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让人觉得莫名地心慌，更何况是五识优于常人的银子，他开始有些发抖。
慕莲生明明走得很慢，脚步却是很奇怪，跟地下的雪仿佛隔了一层，身形诡异，不一会儿便从眼前错过。
“你在这里好好呆着，若是有事，将这个竹筒拔开。”封清越低头将一个小竹筒放在她手中，便追上慕莲生的脚步。
“是慕莲生。”千晚低低说道，皱着眉头。
“咦。”千晚抬头，停下脚步，走在她脚后跟的银子猛不丁地撞了上去，一屁股跌在地上，银子拍了拍白屁股，扬起雪子一阵阵，呛得他说不出话。封清越没有管他，抬头看见前面路上走过一名月白色衣裳的赤脚女子。走在雪上之上，衣角斑驳凌乱，像是走了很久，长发及腰，懒懒散散地披在背上，她低着头，往着小巷走去。
“慕家的马几乎都出门了，哪还有马车？再走会儿，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可以问问。”封清越仍是好脾气，说着话，侧过身子走在右边，正好这里风吹得很大，倒替他们两个人挡了不少。
走在街上，有些凄凉，柳絮飘飘扬扬撒了一地，似乎如同下了一场雪，天有点冷。执素解下身上的深色披风小心地披在她身上，银子打了几个喷嚏，嘟囔地说：“五两，我们叫容家那公子给我备一辆马车，省得在这里冻。”
她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看着渐渐跑过来银子，穿过水榭画廊，他身后柳絮飘飘之下那一抹天青之色，让这凋零的景色添上一场生动，她突然感觉心安，这不是她的结局，幸好。他们三个人如同见证上一段深宫情爱一般，看过，走过，而与他们无关。
曾经那里有着魂灵等待轮回，如今这剩下不愿死去的执念，你如今在那个位置，可否能看见那个女子饱经风霜的身影，还是选择等待。而我能做的，也只是将你留在这里，一切始于此，终于此。
千晚换了身月白的衣裳，将东西收拾好后，看着挂在窗边的竹灯笼，想了想搬了条凳子，将竹灯笼挂在屋檐下面，那里的高度能将整个慕府看尽，甚至更远，前院前几天刚开出娇嫩的梅花，如今尽数落了一地，碾过泥土，似乎比血色还艳。竹灯笼高高挂起，风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呜呜地低咽。
整个花城忽然间变了天，狂风作响，大雨下了几天几夜，花城里的人基本都不出门，风中带着微微的血腥味。直到那天天似乎松了口气，停了雨，天虽然阴沉沉的，却比前几天要好得多。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瞬间便过了半个月，谁也不知道慕莲生会不会回来，府里的婢女下人不敢多言，只是看着姑爷每天悠然自得地抱着慕止看书散步，并没有什么改变，而慕家的老人慕九娘却是最近行踪十分诡异，常常不见人影，虽然依旧冷眼少语，但眉眼间带着疲倦之意。
千晚点点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坐在紫檀华美的椅上，一下一下抚着慕止的脸颊，很是自然地样子，带着笑意，而他笑，却仿佛是一张面具，精致，纹丝不动的面具。
“千晚姑娘。”容楚顿了顿，看着她，说道：“莲生的药差不多都用完了，可否请姑娘代我向封清越公子讨些药方，好让下人去煮，省得莲生回来大家伙忙坏手脚。”
“是。”
容楚最后还是知道了，在那个傍晚，他抱着怀里的慕止，听着下人的说，夫人清早从后面出去了，并没有再回来过。那个清瘦的男子只是含笑地点点头，说道：“夫人听闻在邻州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便去看了，你们照常便可。叫翠娘多做几件时尚的春衣给夫人回来穿，用我沧州最好的料子。”
她抬起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突然觉得为人蝼蚁的可悲。
命运若止于此，也是有人欢喜。可是扯破了这森凉单薄的现实，将这些事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我们是否还能承受地住。
那一回眸，那一剑，那一刺，他阖上双目，不愿堕入地狱，长伴她身侧，为其喜福挡忧。从此，她忘记前尘，重见天日。
而这个决然离开的女人又想起了往事多少，会不会想起多年前在楚家陵墓中遇见那蓝眸浅笑的少年，会不会想起那一天白雪皑皑那个长大的男子用手中的剑将她的母亲刺进悬崖，会不会想起那天红妆十里，她将手中的匕首亲手刺入深爱的人胸口。
千晚淡淡皱眉，看着她赤脚走在青黑色的石板路上，一步步，挺起头，面色肃杀，满湖的莲花霎时成了背景，只是伴她这狠厉而血腥的一路，千晚靠在花柱上，抬起头，似笑非笑，这偌大的慕家，那个湖岸用无微细致将她护在怀中的男人，甚至那个刚刚满月还来不及叫一句娘亲的孩子都不能留住这个女人回头一眼。
“我遇见楚微昏。”
“千晚姑娘，你会安于现状么？慕莲生不会，慕家的人不会。杀戮也许是我们一辈子的事情，为杀止杀。我这一辈子为的是两件事，一件事我活在慕家，另外一件事情。”她顿了顿，起身，月白的裙子散落在地上，盘旋出好看的弧度，显得高挑端庄。她低下头，毫不犹豫地撕开裙摆，露出洁白的脚掌，她并没有跟普通的少女一样裹成小脚，圆润地，自然地。
“那些都过去了。”千晚微微一怔，才回过神轻声说道，“如今，你有爱你的丈夫，有娇儿，不再恐惧这绝望的人生，半世的苦痛换来这下半生的安宁，你们人间不是有句话说苦尽甘来么？”
“我梦见一些旧事，梦见整个楚家被火烧光，我用毒酒亲手送走一个家族。我梦见苍苍白雪之下，我用手中的鞭子将苏闻的心脏掏空。我梦见我的手染满鲜血，我却特别偏爱血洒在脸上的快感，带着腥味，我甚至梦见我用匕首插进他的胸口。”她抬起脸，面向着湖面，神色不明，此处压抑，彼处欢歌。
“千晚姑娘，我昨天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慕莲生没有抬头，用手抵着下颔，看着杯中果茶，晃着。
她隔绝在湖那边的喧闹，那里有半个花城称得上名号的人都在为庆祝她的孩子，将来的花城之主的诞生，她的孩子姓慕，名止，这名字是慕莲生清醒的时候取的，容楚听到这名字，也是微微点头，笑道，为止，止于杀戮，形容宜止。
再见到慕莲生是在那孩子满月酒的早上，她坐在后院的水榭美人榻上，拥着貂毛大氅，松松散散挽着发髻，湖面上竟然已经开了莲花，她靠在榻上，一杯一杯喝着果汁，容楚似乎将她照料地很好，也不敢让她轻易出门。
而另一侧他已经是关上门，抬步进了屏风，传来细碎的声音，从花鸟屏风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背，光滑如玉。
她低着头红了脸在回去的小石子路上走着，脑子里却一一呈现了画面，想起千年前月光下寂寥的身影，月华谢落，她睁着眼，猛然落泪，叹一声道迟了这么些年。
是什么在心中辗转千千万万，碾过岁月无痕，碾过这九极八荒的大陆，将这些年百年千年光景碾成灰烬，只为了驻守在遥远月光之下的等候。
那是什么滋味呢。千晚脑子一片空白，然后那片空白一一描绘过高山流水，跨越繁华的京都，越过亘古苍凉千里的月光，甚至脑海中辗转过千千万万的面孔，笑的哭的，然后直至他在眼前，俯身拂过白云一朵，定格他眉心一点。
“银子托我，咳咳，一定要亲眼看到，否则不算话，快点。”她咬着牙，顺手去剥他的衣服，她本就不知什么叫孤男寡女，更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该是个姑娘做的，所以，封清越公子也不会用正常的法子对付，抬手揽住，扣下，欺唇而上。
“嗯？”封清越似笑非笑看着她。
千晚皱了皱眉头，低声狠狠地说：“你的伤都伤到骨头上了，谁会信你能没事，看给我看看。”
“我明白了。”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淡淡一抿，笑道，“我的伤不碍事，嗯，也代我向，嗯，银子表示一下感谢。”
她起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后来实在受不了他有些笑意的眼神，忙抢过帕子，堵着自己的鼻子，闷声开口：“我来是，嗯，银子看你身子不太舒服，便叫我来看看，他求了我很久，我也是挨不住，嗯。”
他看着她这般模样，闷声地呵呵笑了，用另一手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屋里，安排坐在椅子上，她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刚刚的浴桶跟屏风上搁着的衣物，似乎想起什么，忙慌忙别过脸。封清越从桌上的箱子里取出一方白色的锦帕，蹲下身子，含笑地一点点擦去她鼻子里流出的血。
她红着脸，捂着脸，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千晚，你流血了。”他弯下身子，食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尖。
“千晚。”他出来了，带着一室氤氲的雾气和淡淡的热气，他脸色微微地不大自然，低头，身上穿了件简单的长衣，胸前的肌肤很白，有些不太正常的白色，他披散着打湿的头发，明明是个清俊的男子，这般模样又有些像苍白的僵尸，只是耳朵有一点点红了。
她的脸一下子便红了，心跳加速，她摸了摸鼻子，幸亏没有流出不该流出来的东西，自己的定力真真还不不错的。
“是谁？”淡淡不起语调的话语不轻不重地将她拉回现实。
门被打开，她喘着气，抬眸间便看见一幅美人出浴的图，隔着朦胧的屏风，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一幅美景，似山水画中细致的工笔，闲庭细叶般细腻，忽而腾起一阵淡淡的水蒸气，给山水画上抹上一笔不轻不重的墨色，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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