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晚叹了口气,仅凭一首曲子,怕是也不做得什么事情,她唯望早点能寻到自己的身世,断了这凡念,好好回了画境,可是她眼中又浮现出那个青衣的公子,执着画笔,低低笑道说,姑娘,在下名唤封清越。
这是曾经很著名的西洲曲,曾在扶歌流传过。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那些片段里,有个小姑娘,有个少年,十来岁的模样在莲湖心摇船而过,然后呢,然后就没了。她没看清脸,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只听见那个少年唱着好听的曲子。
千晚探出脑袋,不免深深一叹,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莫非是知道了些往事的事情才变得如此,可是那些往事不过是几个零零散散的片段。
说罢,便同银子一同离开。
“我也不恼你,你早些休息。”封清越起了身,似乎未感觉到千晚的别扭,说道,“各人有命,你也莫强求了去。我还希你能保重好身子。”
千晚扭过头,不去看他,窝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有些累了,你出去。”
“这事,大概只有慕莲生知道,毕竟木生一开始是在她身边。”封清越浅浅一笑,在烛火下倒是极为俊美。
“如此看来,是慕家下的手,夺了这苍茫云棋,那楚家的长子怎么会把魂灵附在棋子上,而后又转入慕家,成了木生,替慕家做事做了这么多年。”千晚想了想开口说。
“早年间,我因为些事情住在慕家,远远瞧了眼楚家那位大公子,不过十多岁的少年,确是很聪慧,那时楚家还未败落,因为着这苍茫云棋倒是很有声势。慕家那时也是算上名门望族,便同楚家结了娃娃亲。只可惜不到半年楚家便一夜间被灭门。那时楚家树大招风,得罪了不少人,很多人认为是因为这被黑道买凶灭了门。也有说法是说,是慕家下的暗手,为的是楚家的苍茫云棋。苍莽云棋暗藏着楚家数百年累积的财富,至那夜起,便不知所踪。”
千晚揉了揉眼睛,感觉神志清明了些。
封清越琢磨了一会,搬了条椅子坐在她身边。他看着她面容,淡淡开口:“若是我没猜错,木生该是前楚家的长子。”
千晚的面色苍白,靠在枕头上淡淡开口:“我自然不是那般好心,那染血的簪子让我想起了些事情,我想着是不是再用那簪子就能想起。不过,结果到不是让人满意,还好,这木生的魂灵怕是修好了七七八八,不至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地步。”
“我不拦你,你真当自己是神?才两个月,你竟然还敢用禁术修补魂灵。你倒是好心地很,巴不得搭上自己的性命。”
果不其然,封清越进屋之后便闻到极重的血腥味,银子小小的身子爬上床榻,坐在千晚身边,手握着千晚的手,他的眼睛竟然透出淡淡的光晕,一点点散开,这种情景让人分外舒爽。
银子刚讲完,还未等封清越有所反应,竟然面色微变,直奔屋子里去,狠狠将门撞开也不觉得半分疼痛。封清越见他这般样子,也是心中忧虑,急忙飞奔而上。
银子同他讲了上午发生的事,没有遗漏了什么,毕竟他看过那把簪子的能耐,若将一切归咎于簪子,到是没什么不妥。
封清越瞧着银子的表情,淡淡掩盖心中的思绪,说道:“你只需同我将第一问,第二问我暂且不问你。”封清越见银子听到这话一时间放松了神态,便心中有了点念头。
那两问第一问倒是不难,第二问却是把银子难住,毕竟若是同他将真话,他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若是假话,怕他也是不相信的。
“二是,你同千晚是何处人?”
“一便是,上午在那林子发生何事?”
封清越颇为认真地做一长揖,仍是抵不住眉间的笑意,忍住笑意问道:“在下只有两个问题。”
银子又聪明了一回,自知被摆了一道,糕点嘴里嚼,做鬼也风流,银子颇为大气站在石桌上,抱着糕点,心里觉得十分对不起晚晚,仍然很有男子气概地说道:“君子愿赌服输,汝等想知何事,君子允了。”
银子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封清越,那厮摇着扇子,靠在桃树边上,笑着看着他:“味道如何?”
“吃。不吃。吃。”一阵旋风过,便只看留在地上孤零零的四瓣花瓣,另一头,银子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手捻起两个糕点塞进嘴里。然后,噎住了。
瞧了眼手中的花就只有四个花瓣,他着实聪明了一回,撕了一瓣,摇着脑子说道:“不吃。”
然后封清越领着那小姑娘便出了院子,他没回头,自然没看见银子那颇为郁闷的表情。银子郁闷了,瞧了瞧他未带走桌上的糕点,琢磨了很久,跑到最近的一棵桃树下,折下一只桃花,口中念念有词:“吃还是不吃,就让上天里安排好了。”
银子在那暗自挑着那小姑娘的坏处,将她那明亮的眼睛,漂亮的衣服硬生生说出几个不是。
银子玩这手里的红绳,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他一眼,他大爷的,也不知道来安慰一下大人我,净跟小姑娘说话,那姑娘长得也不咋的,眼睛贼溜溜的,头发也没几根,穿得花里花哨的,还比不上晚晚。
封清越也不恼,见他不给自己面子,又开始同那个小姑娘讲了些别的。
银子颇为坚定,摇了摇头,坚决不看那桌子上的糕点。毛线,自个儿把晚晚惹火了,还敢来收买他,他是那种人吗?
“银子。”封清越将怀中的糕点摆在桌子上,朝着不远处自顾自玩的银子挥了挥手。
千晚看着心烦,转身便往自己屋子走去,严严实实关上门,不再看院子里的那几个人。
待回过神,千晚才发觉自己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那个叫清霜的姑娘围着封清越叽叽喳喳说了不停,封清越也是极为有耐心同她说话。
在扶歌只有夫君才能替自己的妻子挽起妇人发,他替她挽发,却是挽了个少女的发饰。他没说,她也未在意。因为她觉得这画面格外熟悉,有些相似的场景从脑海中闪过,她没能抓住。
“你这簪子倒是神奇地很。”封清越明知这事定不是这么简单,却也没在追问,拿起那只簪子,转身起步到她身后,极为简单利落地挽了个少女发髻,将那只簪子插在发间。
千晚想了想,抬起头,因为没有戴上那只簪子,头发柔柔顺顺披在肩上,露出她巴掌大小的脸蛋。“弄脏了。”她从袖里拿出那只簪子,即便洗了这么多次,偏偏在那簪子头那段有若隐若现的殷红,缓缓流动着。
“我倒是喜欢你如今的这般样子,会同我闹别扭。”封清越淡淡一笑,“你发上那只常常戴着的簪子呢。”
千晚踢了踢脚边的鹅软石,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倒像极了十七八岁平常里那些生气的姑娘,不像往日里似乎何事都拿捏极好的那个千晚。
封清越听见她不太高兴的语气,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可是清霜?她可是惹你不高兴。”
千晚看了脚下的绣花鞋,半晌才抬起头,表情有些气恼,她冷声开口说道:“将你带来那姑娘从我院子里带回去。”
封清越随意点点头,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低头又同慕九娘讲了些忌讳,便快步走去,温声开口:“你可是在这里等我?”
“那就得劳烦清越公子多在慕府留些日子。”慕九娘低头,颇为尊敬地开口,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封清越十分敬重。
封清越坐在一旁,正红将安胎的药写完,便抬手将药方递给慕九娘,封清越浅浅一抿,说道:“她身子不是很好,怕这个胎儿难以保住,需要好好调养,或许有一线生机。”
慕九娘瞧了眼容楚,低声喝责了一旁的奴婢。
“莲生怀的是我容某的孩子,如今婚也成了,莲生的身子也该补补了。九娘,让下人去熬些补药。”容楚起了身,眉眼间温文尔雅,往内屋去照顾慕莲生。
下人低下头。
慕九娘进屋听得此消息,常年面不改色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无奈与悲哀。她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淡淡扫了眼屋中一干下人,厉声道:“今天的事,谁要是敢乱说半句,便扔去后山。”
那一边却是发生了大事,封清越行走江湖多年,也学了点医药方面,慕莲生刚吐了血,他过去一把脉,竟然是一条喜脉。这一消息明显让一边依然面容苍白的容公子更加神色难测,慕莲生腹中的孩子自然不是他的,他留在花城不过一个月余,而慕莲生却已经怀了五个月。大致因为慕莲生近些日子身子骨不太好,身形消瘦,也倒是很难看出竟然已经怀孕了五个月。
怪不得我看不见他的命脉,原来只是一个依附在灵物上的魂灵罢了。千晚拾起地上被血浸染的簪子,看了看那些即将化成灰烬的记忆碎片,想了想,反手捏了个咒语,将那些碎片收容在袖中。
慕九娘似乎早就料到,安安静静捡起那几枚棋子,收在怀里,然后一步步朝着林外走去,步伐有些略微的踉跄。
花城人言,楚家至宝,苍茫云棋,居大可收容万物,处小亦可免灾避祸。
他还是死了,死在荒野里,高高树下他面容宁静,风过摇下一树的青绿,透过他渐渐苍白的身体,最终一道光渐渐熄灭,留下地上的不过是几颗晶莹透亮的棋子。
木生阖上眼,那双极为漂亮的眼,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切终究要谁去承担,既然选择了,那便做到最好的地步。我只望多年后,她想起这一切,不要记恨于我,或者……忘了我也好。”
“棋生,你可以不用做到这一步。”慕九娘低声说道,“终究是我们慕家亏欠你们的。”
“这样,便好了。”木生吃力转过头,他胸口的白玉簪子已经浸满鲜血,那些破碎的记忆不抵这般濒临死亡脆弱的生命,摇摇欲坠。
慕九娘轻轻一笑,似乎是很悲哀,她说:“我会做好的。”
“我如今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接下去的事情,我信你会做好。”木生低低说道。
“木生。”慕九娘跪下身子,爱怜地看着他。
“九娘。”那斗篷男人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已上了年纪的女人。
“多谢姑娘。”那斗篷男人嘶哑着声音开口说道。自他周身浮起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了他整个人,而那些青色像泡沫一样的浮光一点点从他身体抽离,那是他的魂灵,包括了他这大半段人生所有的哀乐喜怒。
“我救不了你的命,只能让你多活片刻。等你这些记忆都散掉,我便无能为力。”千晚停了停说,“你可有什么遗言,我替你完成。”
千晚擦了擦汗,看着那个人缓缓睁开眼,她的眉眼一皱,看着那双眼深蓝色的眼,带着微微的讶异。
“姑娘!”慕九娘低声喝道,却突然间哑声无言,她的眼中出现惊奇和不可置信,的确,散在地上的血竟然一点点沿着那把簪子周身一点点聚集,汇聚在他身体之内,然后,似乎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心跳声。
千晚淡淡拂去额边的刘海,蹲下身子,将发髻上的白玉簪拔下,陡然间将那只簪子硬生生插入他的心脏。
银子难为看了看千晚,颇为正式地说:“晚晚。我不便劝你。”
“银子。”千晚心中一动,淡淡开口。
千晚走上前,蹲下身子,抬手将他头上的斗篷揭下,似乎是常年未见阳光,那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即便如此,这人面容也是极为好看,眉宇间同那容楚有些相似,只是偏偏左脸上有道极浅的伤疤,让他整个人生出一份凌厉。
“他已经死了,没有用了,终究是来迟了。”慕九娘淡淡开口,小心扶着那个男人,让他靠着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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