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公孙姑娘扶着琴说,“她果然,已经逃到了洛河。她到了洛河……”她红着眼瞧着温玉,满目凄怆,反反复复这几句话。
顾扶苏一顿,想了想才开口说:“在下不认识姑娘所言之人,不瞒姑娘所说,此琴在洛河寻到的。”洛河是指以前成江两国的界河。
还未待顾扶苏答话,便看见公孙羽叶蓦地起了身,奔到那把琴边,死死瞧着那把琴,回头看着顾扶苏,哑着声音急色开口:“你从哪里得到这把琴?是莺萝给你的?她可有什么话交代?”
“秦国好大的手笔。”温玉抚着琴身,轻声笑道,“孤寻这把琴寻了许久,不知道顾使者如何得到此琴?”
温玉听到这番话,不免柔下神情,唤了身侧的宦官去取那长形木盒,打开木盒,便发现躺了一把紫木的琴,琴头处是用朱丹雕刻的桃枝,琴身是透明流光的乌弦。温玉难得惊讶,眼中浮上些许欢喜的神色,低声说道:“乌弦琴?”
“成王,听闻成王的琴艺举世无双,今日适逢陛下生辰,扶苏代表大秦替陛下送上一份礼物,以示我国愿与贵国成为邦国,永不离誓。”顾扶苏起身,长长欠了欠身,说完便叩了叩玉案。便看见一侧的两位侍女捧着一长形雕花的木盒立在下方,顾扶苏淡淡一笑。
千晚想不明白,他是大成国君,生杀予夺,手握重兵,有什么理由去做那样亏本的事。
千晚看了眼银子,抬头,瞧着台上的温玉,不对,她眼神一顿,他的眼睛深处里带着游离,那是魂魄不完整。云荒大陆的人一旦死后,魂魄便会游离在九天之外,满一个周期后,魂魄越来越淡,便会入轮回台中。而生人一般是魂魄完整,绝不可能出现魂魄残缺之象,除非是自己忍受魂魄剥离身体的痛苦,在特定的药剂,将自己部分魂魄抽出本体,但是这样的行径,本体一般活不长,除非将游离的魂魄召唤回来。那温玉究竟因为什么而将自己的魂魄生生抽离出去。
“晚晚。”银子大人扯了扯千晚的衣角,低声开口,指了指正上方的温玉。
听得身边微微颤动,阿妖收回目光,望去,发现一旁的公孙姑娘眼眶红红,两手紧紧握着裙摆,低着头。千晚心里有些明白,这公孙姑娘怕是喜欢那温玉的,今日听见温玉那般话,在热泪盈眶之际该是激动,如今怎么感觉有些不自然,像是隐忍着什么。
千晚静静看着那上方冕服的男子,心中不免微微唏嘘,不论其他,单是说这帝王术怕是少有人比这个人更适合当个君王,该强则强,绝不丝毫拖泥带水。
那使者猛地一声翻坐在地上,张大了眼,唯恐不安说道:“不,不,不,楚国没这心思,楚国是真心!”然后又不敢再说下去。
“来使,此话可是你讲的。”温玉突然起了身,冷冷笑着,宽大的冕袖拂过案桌,交在身后,说道:“想毁成楚两国的究竟是孤还是你这个卑微的下臣?孤与公孙有了婚约之事朝中人人皆知,如今楚国想插一脚,孤倒想问问楚国藏得是什么心思?是有心与成国结盟,还是有别的心思!”字字铿锵,温玉步步紧逼,天子之威,不显而露。
“成王,你,你,你这是想毁了成楚两国的情谊!”使者口不择言起了身,说。
“过些日子,孤便要同公孙成亲,怕是让楚国失望了。”温玉不急不缓开口。
“我国国君是真心想娶公孙姑娘的。”那来使大声回说道,急得脸红耳燥。
等着成国国君满心欢喜答应的时候,只听见白玉盏坠落在地,令大殿猛地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那冕旒之下温玉淡淡笑了,支着下颔说道:“莫不是楚国的国君缺女人缺的紧,连我成国宫中的女子也敢指染?”
那使者听到此言,不免脸色微白,想恼却不敢动这心思,心里也知是自己讲错了话,便赔笑了几句,想了想又说道:“听闻贵国公孙家有一女国色天香,我国国君想与贵国成百年之好,欲以黄金千两,东海明珠百颗迎娶公孙姑娘。”使者不免多瞧了几眼端庄文雅的公孙羽叶,嘴角已是扬了扬,若此事可成,怕他也可连升数级,而成国国君该不会拒绝这般百利无一好的决定。
本是一句极阿谀奉承的话,却将成国宫中的女子比作那烟花女子。只听得那年轻的君王玩味地放下手中的白玉盏,似怒非怒开口说道:“使者倒是好比喻,不知贵国如你这般才俊可比得上我宫中的宦官?”
在一番歌舞表演后,在千晚身边的银子大人吃完两碟水果,三碟糕点后。便听见楚国派来的粉头粉面的使者起了身,说道:“常听说成国的女子貌若天仙,如今一看,真的比那秦国风雪楼中的何冷冷果真美上千百遍。”
宴会刚开始,便听见身后的婢女低头轻声私语,千晚听力极好,听得那几个婢女讨论的是不远的大秦的使者,大秦去年的金科文状元顾扶苏,说着那状元冠盖京华,深得大秦国君的赏识,封了极高的官位云云。千晚瞧了几眼,那顾扶苏样貌虽比不上温玉,沉稳自若,含笑斟酒,倒是别有一番风流之态。
右下依次是大秦,楚国的使者。左边坐着一干大臣,只是看起来人有些少,使得整个大殿都显得空荡荡的。那日,公孙家的长女也出宴,与千晚靠得极近。
褪去初见时简单的便衣,那日他穿着玄色的冕服,下裳深红色,绘着深色的章纹,玉制的十二旒略遮住他有些苍白的容颜,面容少了平时的温和,带上浅浅的凌厉,看起来倒像是个刚刚继位的国君,谁人会想起便是这个人倾覆了整个江国。
千晚第二次见温玉是在一场宴席上,那日是温玉的第二十三岁生辰,只是在宫中摆了几桌酒宴,那日偏远的大秦和楚国派了使者到了大成。
成国攻占了江国,成王温玉便住在了江国的国都,公孙家的长女竟然甘愿进宫,侍奉起新国君。虽是没有名分,但朝里朝外都清楚不过,公孙一族世代忠心,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得不对旧王朝的寒心,如今的成国虽然是外入之国,但想来以德治国,若是温玉与公孙家的孤女成婚,对于让旧江国的百姓归顺也是十分有益,至此虽然公孙家已经人丁稀少,但这整个朝野都不敢对而公孙家这个没落家族有任何落井下石的做法,因为可能因为公孙羽叶怕是会是公孙家谱上第六位王后。
千晚问起公孙一族为何被灭门,宫中人似乎无人可知,怕是宫闱中的秘事,许多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都已经遣散出宫,如今的宫中多是成国的人。只是听闻公孙一族唯有这长女公孙羽叶出了远门,才逃过一劫。
这凤凰族多出的是文官,极少出过武官,这对于整个王室来说是极为稳妥的,毕竟一个王室不怎么会想要一个有着野心又掌握兵权的世家。而这凤凰族却是最为繁盛的时期,葬送在江国最后的国君江驰手中,也许正因为凤凰族被毁在江驰手中,成国才能在短短数月便取了江国。
公孙家在江国未亡时曾是个极有名望的家族,公孙一族在江国出过五名王后,三位丞相,数十位谋士,可以称公孙家是江国的半壁江山,公孙家因此被称为凤凰族。
千晚在宫中又待了数日,从侍女中才听闻那鹅黄衣裳的姑娘是公孙家的长女。
千晚牵着银子大人,独立在这幽径处,蓦然回首,发现宫头的菩提花谢了一地,让人不忍去想上次花开时是怎么样热闹的场景,而这重重深宫长灯下,匆匆经过几个婢子的身影,扰起来不过是碎花离枝,再无人知晓这里曾落拓过谁人足迹。
千晚听见那青衫公子独自离去的脚步声,随意行走在重重冷清森严的宫闱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青衫公子看着面前的姑娘,那双眼仿佛看透一切,冷眼旁观,又仿佛只身迷途,心存不忍。他晃了晃神,抿嘴笑道:“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千晚抬了抬头,想了想才开口:“凡间一切唯有活着才有可能,对于已经逝去的事物,再去探究又有什么意义。”而且她心中的执念与我何其相似。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
“在下还以为姑娘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原来还是有意外。”青衫公子说道。
千晚见她这般样子,也不再劝,扯了扯银子的头发,便一同离开了。
那鹅黄衣裳的女子一顿,倒也没对这般无礼的话生了脾气,柔柔开口:“姑娘有心了。”
千晚点点头,瞧着她手中端着一盅汤药,指尖修长圆润,一手平躺,另一手扣着盅身,那姿势是深宫贵族中极为恪守的动作,而她面色微白,身体纤细,站在风中,千晚忍不住便开口:“姑娘对有些事情还是少操心为好,否则怕是命不久矣。”
“二位是殿下的贵客?”鹅黄衣裳的女子抬头看了眼,便垂下头,慢声细语开口,“不知殿下如今是否还在园中?”
顺着那条小路,迎面便看见一鹅黄衣裳的女子以及随身的几个侍女,那女子容貌很是美丽,仿佛水墨画中最精心最舒心的一笔,淡若如菊,眉间却是浓郁的愁绪。
青衫公子眼底闪过一抹奇异,最终又恢复了常态。
千晚皱了皱眉,又松了松眉,半晌才不重不轻应了声,似乎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
“莺萝。”他说道,“不过这花名倒是极少人知道,人大多都只知道那江国最后的昏君未进门的王后闺名便是这两字。”
千晚抬头很认真地看了看,摇了摇头。
“哦。”他似懂非懂勾了勾,瞧着头上的“囚苑”二字,突然意味深长笑着说:“姑娘可知那是何花?”他指着园中的红花。
此话若是放在寻常姑娘身上,应算得上是极为轻佻的话语,但是那青衫的公子举止正经,样貌端然,令人不觉得是轻佻,还有千晚这脑子明显不在寻常姑娘的水平线上,既没脸红,也没生气,只是微微叹息说道:“倒是辜负了公子一番心思了,若是银子他爹肯应下,晚晚便毛遂自荐。”尤是后面四个字格外加重,仿佛真的颇感惋惜。银子大人恶心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又有力地抓了抓千晚的小腿。
只听得青衫公子低低一笑,如同乌弦上流淌出来拿捏最好最极致的琴音:“在下私还以为姑娘要毛遂自荐。”
“你不有腿,不会自个儿跑回来?”千晚恶声恶气开口。银子大人顿时语塞。
“你,你也不能把我卖到花楼里去。”银子瘪了瘪嘴,说着。
千晚反应,忙捂住银子的嘴巴,咬牙切齿道:“谁是你娘,你跟在我后面,吃我的,睡我的,用我的,怎么也得出出力。”
一句话顿时惊悚在场二人。
银子大人愣了愣,半晌才跪下来,抱着千晚的大腿死命地捶着,哭着喊道:“娘,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看,这家伙个儿不高,不吃多,能洗衣做饭,长得也赏心悦目,再不济也能卖到花楼里当个花魁,一年你收个五五分成也绝对保你吃香喝辣,你看,能抵欠你的五两银子不?”千晚扯着银子大人,又是摸脸又是捏肩,笑着小心翼翼地说道,活脱脱的像个卖笑的老鸨。
青衫公子挑了挑眉,手中玩弄着那支翠笛子,似笑非笑望着她,看起来有些宠溺的样子。
千晚想了想,半晌咋了咂嘴,气势弱了几分,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那这位公子你可缺手下不?”
“那姑娘难道不知那家是大成国中最好的茶楼,一壶桃花酒便能抵扣小康人家半年的食住?”那公子倒是笑了,低头抚着手中的笛子。
“哪……哪有这么贵,你莫,莫欺负我们不懂事儿,五两银子可以在大成国住上最好的客栈住上一个一个月!”千晚声音有些大,颇有气势的回应道,脸色明显变了,看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异样,似乎将他看成欺善的败类。
千晚停下步子,扭过头看了过去,不自然脸红,有什么比喝了霸王茶却比正主逮个正着更丢脸。青衫公子饶有趣味地瞧着面前的姑娘,那日未曾看清她的相貌,称不上绝色,面色清雅稚嫩,那双眼,像碧溪山顶上那一湾碧泉,纯粹简单,素衣乌发,尤是发上有一支别致的白玉奇特的簪子,很是鲜艳。
“姑娘可是还欠在下五两银子,何日归还在下?”身后扬起懒懒散散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醉意。
千晚并为回应,低下头细细看了看那团红花,想了想才起身,转身,不带迟疑地走出园子。
“晚晚。”银子大人大概见他们都不理他,便一个人抹了抹眼泪,扯着千晚的衣服有些撒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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