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白家会客厅。
姬寻坐于厅中已半个时辰，站在身后的姬青这半个时辰姿势都没有变过。出于礼貌，姬寻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喝了一口茶，其后便没有再喝过，事实上那一口茶他也只是沾了沾唇。这不是拘谨，也不是谨慎。他不是对白府有所戒备，而是不动神色的传达了一种微怒。
这府邸的主人是大宋北域四郡太守白明川。太守大人是早已踏入凝气境界的神将，帝国屈指可数的强者。
贺兰大陆武修级别可分为九层。从武人一层到九层，以炼体为主。每升一层，身体的抗击打能力，攻击能力和身体强度均成倍增加，但不是每个炼体者最后都能到第九层。这跟体质有关，因为体质不佳，有些人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第五层。而有些人却轻松能突破至第九层。九层便是炼体基本大成。大陆上亿万人族武人九层的高手众多，但是突破武人境进入凝气境界的人却少之又少。
武人只是炼体，凝气却是炼气，炼气是以己身为介吸收天地灵气淬炼身体。凝气境的高手已然超出了凡人，而北域太守白明川便是凝气境的绝世强者。
白大人向来治家如治军，府里严肃而安静，因为今日府里来了特殊客人。所有婢女与家丁都被赶到偏院。此间的气氛自然显得有些压抑。此刻的太守府似乎连一丝风都没有。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老嬷嬷搀扶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妇人头上插着名贵的玉簪，身上漂亮的配饰在她如弱风扶柳般的缓步下没发出一点声音。明媚的容颜让整个会客厅为之一亮。任谁也能想到这位便是白夫人。
白夫人秀眉轻挑，微微欠身施礼。望向厅中这对父子。那魁梧的男子身材挺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身后的少年容颜有些稚嫩，眉眼端正，眼眸明亮。那眼睛清澈如水，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然而令白夫人吃惊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半个时辰来那桌上的茶水已没有了一丝热气，但这对父子依然平静如水，没有一丝的厌烦和怒意。
“这样的人很难打交道。好在，这样的人往往也是骄傲的。”白夫人暗暗思量。
自进入太守府后，那名婢女说了几句话送来两杯热茶。便再没有人理会他们。姬寻也知道姬家如今没落，受到如此的冷落也应该。也许白府并未冷落他们的意思。只是白大人作为北域四郡太守肯定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好在来的路上他已叮嘱过姬青。一切行事都看他的眼色。也好在姬青没有令他失望。
他只等白大人或者白夫人来。来了便把那封婚书退掉，顺便把那二万两白银的彩礼也退掉，解了家族的危局。族中是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再者他的大儿子姬行已经失踪十五年了。按照帝国律法失踪十年的人口就已宣布死亡。虽然白家老太爷仙逝前立下文书：姬行失踪归来尚可，若十五年还未归来可将孙女许配给其弟姬青。
然而现在，他的独子姬青不能成为武人。据说白家的小姐十四岁时已然达到了武人八层，轰动整个大陆。被北莲池神女收为入室弟子。这在当世已然门庭高低相差悬殊。姬家若不主动退婚算是高攀白家。但按照大宋律法也没人敢说不妥。然而姬家虽然如今没落，但姬家也是传承万年名动一方的大族。姬家也有姬家的尊严，不想靠着这门亲事提升家族的势力。于是退婚是给白家台阶下，又何尝不是在给姬家自己台阶下呢？
姬家父子也对白夫人行礼。白夫人在主位的案前款款落坐，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轻压一口，看着父子二人，神情平静地说道：“来了白城有没有去白城双塔逛逛？白龙湖呢？这可是我们白城双景，美不胜收。”
姬寻心想这便是寒暄了，他本觉得没寒暄的必要。但既然白夫人问话，自己不能少了礼数。简短答道：“族中事多，来的匆忙，未曾去。”
白夫人微微一笑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是直接从姬水城就来了太守府？”
姬寻平静答道：“是，不敢耽搁。”遂示意姬青拿出婚书当着白夫人的面把婚退掉。姬青会意，将手伸进怀里摸到婚书·····
白夫人冷冷看了姬青一眼，心想这姬家独子姬青果然如传闻里那般没出息，从进白府至今一句话也没说过。更是一个姿势站到现在也没动。昔年辉煌的姬家在他这一代怕是真走到末路了。
姬青伸手拿婚书的动作也许让白夫人产生了误会，白夫人看着他，神情变得冷淡犀利了些，说道：“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就算你取出婚书，也没有意义。”
姬青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怔住了。
“白老太爷昔年是受过姬家的恩惠，然后定下这门婚事，这听起来是一段传奇。但是，这传奇只在那些没用的书本和戏文里才有。不可能在现实世界里发生。五年前老太爷仙逝，这门亲事便不存在了。”
姬青想要解释，说自己跟父亲来的目的是退婚的，然而听着这段居高临下的话，看着白夫人眉眼间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漠。一时竟无法开口，他还在怀里的手抓着那一纸婚书，那婚书是白老太爷亲自书写的，任谁也做不了假。桌前的父亲更是一愣。
白夫人看着父子二人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聪明人，那么我们就像聪明人一样的商讨一番，姬家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当然不是继续这门亲事，而是仔细考虑一下退婚后从我白家所得的补偿。姬族长，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姬青把手从怀里拿出来，缓缓下垂，开口说了来太守府的第一句话。“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讲？”虽然白夫人咄咄逼人，但姬青此刻却很平静。而且对长辈的问话很礼貌的用了“您”而不是你。倒是父亲却已经气的脸色发白，但忍着没吭声。
白夫人看着姬青面无表情但心里微微吃惊，这少年的心思比他父亲还要沉稳，可惜了，体弱不能习武，心性再怎么沉稳也是个废物，说道:“为什么？这不是聪明人会问的问题。因为姬家昔日里是无比辉煌，族里似乎出了些名震大陆的绝艳人物。但那都是过去了。谁也不指望靠祖宗的阴德度日。如今你姬家四壁凋零，只怕用不了多久，姬家在那姬水城里便成为默默无名的小户人家，甚至落魄的小户人家也不如，而我女儿是大宋帝国北域四郡太守府的小姐。而姬家的这位少爷只是个连武人也不能做的文弱书生。而太守府不应该是你这种寿命还活不过五十岁的废物能进的地方。我的解释够不够清楚？”
姬青的手微微握紧。声音却没有颤抖：“很清楚。”
姬寻脸色由白转青，眼睛都变得血红，放在膝盖的手微微颤抖。可他还是在忍耐。他能忍住，就算不能忍也要忍，他不能在白家人面前给姬家丢脸，也不能给儿子丢脸。
白夫人看着这对父子，决定再给他们施加些压力，她很清楚，姬家的这对父子绝对无法忍受的是什么。而且她能肯定，这对骄傲的父子稍后一定会主动提出退婚。遂站起身来，说道。
“如今姬家凋零至何种地步我无心过问，而白府的太守马上要成为为西北六郡太守。这说明姬家跟白家走的是两条不一样的路。白家小姐十四岁便是武人八层的高手，成为大陆上最年轻的武人强者。更被北莲池的神女收为唯一的亲传弟子。而姬家这位废物公子，却只能整日里宅在房间读那些没用的破烂书本度日。姬家到了这一代已然走到末路，却要想着通过攀附白家来改变困境；更想改变这位姬家废物的命运。很抱歉，这或许能让姬家愉快，却令白家很不高兴。”
白夫人的话语平静，没用刻意的盛气凌人，却把人压到了地下。没有刻意居高临下，却像俯视蝼蚁。而这些情绪都准确的传达给了这对父子。
这是**裸的羞辱，对于骄傲的姬家父子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指责。为了昂头骄傲的离开，很多人会愤怒的辩驳，将那婚纱撕碎并扔到白夫人身前，或者再唾几口唾沫才算解恨·····而这些——也正是白夫人想看到的画面。若不是这婚书太过特殊，白家没法自己解除，何至于白夫人如此煞费心机。
厅里只有安静，喘气声也没了，她冷冷的盯着少年的手，等待他拿出婚书撕碎的场景。
然而，少年手并未伸到胸前去拿婚书，而是搭在了父亲肩膀上。轻轻的为父亲揉起了肩，他知道父亲此刻内心的挣扎，他更知道父亲无处发泄的愤怒。但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语安危父亲，或者替父亲出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揉揉父亲的肩。好让父亲清醒的意识到他此刻就站在父亲身边。
姬青平静地看着白夫人，说道：“其实您是误会了，这次我随父亲来太守府，就是想亲手把婚书交到府上，我本是可以不来的，但父亲觉得那样不够尊重白家，所以我就来了。我们本来就是来退婚的。”所有人都知道，在大宋帝国，退婚必须由男方当事人亲自到场，并亲手将婚书交到女方家，这才显得尊重对方。当然，一旦有婚约，女方是没有权利退婚的。
知道此时姬青还是礼貌的用了“您”而不是你。平静的声音竟让白夫人生出了满身的寒意。这种平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这完全和他的年龄不符。白夫人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
大厅里，一种无法言说的安静，这种静能渗入人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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