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星北低着头想了想，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冲着中年人沉声说道：“没有了。”
“没有了？”这次轮到中年人惊讶了，他盯着马星北。
马星北惨然一笑：“其实你们真的没必要救我，你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了这十年，装聋作哑受了这么多的苦，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不，你是当今中国最好的科学家，”中年人有些激动，“我能照顾您是我的荣幸，即便没有组织上的任务指派，我觉得我也为这个世界做出了贡献。”
马星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身上破衣：“士兵总要去战场的，拳手应该站在擂台上，我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呢？即便我现在出了山，这个世界重新尊重我们这种人，那也不过是把我养起来，吃得好点穿得好点，然后等死。你也许不明白，十年，我在这里呆了十年，这个世界十年的变化肯定小不了，物理界，中国也许没有什么新发现，但在世界上，这十年，物理界也许早就飞越到了另一个境界，而我还能做什么呢？”
马星北的话中透着无尽的凄凉，被社会抛弃不可怕，被自己喜爱的事业抛弃才是最可怕的。
中年人同情地看着这个满脸苍桑的老人。
“这地方有一个传说。”半晌，中年人突然说道，“是关于小山神的传说。”
马星北心中一动，那个象军人一样的老者说过，这个传说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谜题。
中年人将当地关于小山神的传说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传说一般来自于民间，所以在中国，几乎所有的传说都会承载着人民的心声，或者是对美好的赞颂与向望，或者是一种宿命，对中国式道德的宣扬，惩恶扬善，但你没有觉得这小山神的传说有点与众不同吗？唯一的主角就是小山神，说到神仙，一般都有一个来历，但这个小山神却没有来历，它就象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物一样，他没做过好事，也不算做了什么坏事，百姓说到他，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敬畏。这个传说它不是故事，仅仅是一种现象，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传说竟然会在凤凰岭这一片流传下来，你应该感到奇怪！”
马星北愣了一下，细细地琢磨着中年人的话，似乎明白了：“你说这不是传说，而是一种现象。”
中年人点了点头：“组织里面有人专门收集传说，力求还原传说中的真相，这不但是对历史的尊重，而且会发现许多不同的东西，凤凰岭这一片关于小山神的传说很奇特，它并不具备传说的特点，却流传了下来，所以组织里认为，它是一种现象，被不明真相的百姓以讹传讹，最后演化成了传说。”
“现象？”马星北想了一下，突然抬头看着中年人，“是野人？那个小山神其实就是一个野人？”他想起了关于神农架野人的说法。
中年人摇了摇头：“是什么人，我们并不清楚，二十年前，组织曾派人来寻找过，但没有结果，不过发现了许多其它的奇怪现象，”说着，他指了指岩石下的那条水溪，“这条溪水叫熬鱼沟，关于它的传说我就不必再说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这里面没有一条鱼，没有任何生命。”
马星北点了点头，在这地方生活了十年，他几乎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许这水里面重金属含量超标，我不是化学家，也不是生物学家，但我想有这种可能。”
“一切都正常，我们的人检测过。”中年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指南针来递给马星北，“你再看看这个。”
马星北拿过指南针，脸色立即变了，无论你如何摆弄，表盘上的指针都不动弹：“这里的磁场有异。”他立即抬起头来，寻找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你找到北斗星也没有用，我们的人在这里做过半年的连续观察，北斗星会时刻变幻位置的，换句话说，你找到了北斗七星，确定下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但当你再抬头看的时候，那七颗星已经变了位置，你会发现开始确定的方向是完全错误的。”中年人认真地说道，“你现在明白当年为什么要送你来这里了吧？”
马星北感到颇为惭愧，作为一名科研工作者，经常在实验室里研究各种问题，反倒忽略了身边发生的奇异现象，明明在此处生活了十年，对这些事却一点查觉都没有。仔细想来，他立即明白了其中一些现象的原因。
熬鱼沟的水质并没有问题，但由于磁场的作用，水的表层肯定是受地心引力的作用而流动，但表层之下，水的流向是混乱的，作为低等生物的鱼类，水流的方向就是它生存的方向，所以在它无法判断方向的情况下，自然不肯进入这条水溪了，也就造成熬鱼沟里没有鱼的现象出现。
前方有一片树林，都是白杨树，从树与树的间距来看，应该是特别种植的，至于是谁种的，暂且放在一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白杨树本来树龄不会太久，两百年已经是高寿了，但由于磁场的作用，其树生长缓慢，看上去七八年的白杨树，也许它生存已有七八十年，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那片白杨林肯定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是千年以前的某个古人（也许是野人）特意种植的。
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种植白杨树呢？原因也许就涉及到那个传说中的失踪问题。
传说中，有许多人进入荒林中就会迷失方向，最早发生这件事的是一批逃难于此的人，相反，在龙泉寺的僧人却能够将这些人找出来，证明了一件事，失踪的人大都不是本地人。磁场的混乱对人的方向感是有着严重影响的，某种情况下，神经系统不能很好地完成本来的工作，出错了，判断力也会降低的，所以，这些外来的人进入荒林，对方向的判断就会产生问题，再加上这白杨树上许多眼睛以及那些山林中特有的雾气起到了障眼法的作用，这等于生理上的神经系统问题加上心理上的受障眼限制，双重影响下，这些外来的人迷失了方向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僧人进荒林之前会作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生活在此处，哪怕是龙泉寺，也多少受一些磁场的影响，已经有所习惯，再加上作法后的信念，他们不会迷失也是意料之中的。
这些奇异的现象其实都很容易解释，但最重要的问题却是，这个从理论上不应该出现的磁场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在荒林中那些迷失的人梦见的或者看见的野人到底又是怎么回事？他的出现是否有规律？是否和这个磁场有关？
科学家的天性令马星北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了起来，十年，看似早已生了锈的大脑虽然并没有解释清全部真相，但很敏锐的便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这里的磁场是如何产生的？
中年人看着马星北变幻着的表情，知道这个老人已经进入到了思索的状态，不免有些高兴，他本不想打扰老人，但有些话，他却不能不说，于是，只好故意咳嗽了一声，将马星北完全惊醒。
“组织里的人也认为这是一个物理现象，但具体怎么回事，如何形成的，他们解释不了，所以才将您送到这里。”中年人说道。
马星北脸上放着红光，刚才的惆怅似乎一扫而光，却又有些懊悔地说道：“是我的错，我耽误了十年，否则，我早就应该发现这些奇异现象。”
“如果我早跟你说了那个传说，也许你现在已经揭开这个谜底了，但当时，”中年人叹了口气，“我装聋作哑虽然是不得已，但组织上也吩咐了，先不能提醒您这里存在什么问题，因为你即便真有了成果，也没有用，所有人的都不会关心的，除非你能够回到美国去，到一个真正为科学提供方便的地方去。上面派我所要做的，就是让您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
中年人的话将马星北从谜题中拽了回来，他皱了一下眉头：“谢谢你，我觉得我活得挺好，我也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解开这个谜题，但我恐怕不能将真相拱手给你们的组织……”
中年人急忙一摆手：“将您保护起来，与解开这个谜题本身就不是一种交换关系，现在就更不是了，因为他死了，现在，除了我以外，我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您在这里。”
“他”自然指的是那名象个军人的老者。
马星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脱口而出：“他是你父亲？”
中年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是我的首长，胜似父亲，”顿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强忍着悲伤，说道，“我们这个组织因为这场浩劫也瘫痪了十年，现在内部产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必须前去报道，离开您，我想对于您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马星北皱了下眉头：“你们组织救了我的命，你却不想让我与你们组织有来往？”
中年人点了点头：“许多事情我不能说，您最好也不要知道，无论您是否揭开这个谜题，您记住，外面的时局再好，您依旧有许多敌人，为了您的研究成果，为了您马家，您一定在小心谨慎，如果可能的话，我建议您继续隐居。”
马星北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中年人所在的组织与自己的立场可能有着巨大的差距，临分别前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是因为这十年的交情。
十年，两个生于不同年代，从事着不同事业的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今夜，他们最不想说的一句话却是分别！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