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距离秦可卿故去已有九月有余,宁荣二府乃至秦可卿的娘家老父及幼弟皆已经接受了秦可卿之死。尤其是身为夫君的贾蓉,整个出殡过程中,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悲痛之感。也就唯独只有贾珍,依然处于哀恸之中,甚至有一种哀毁过礼的感觉。哪怕旁人明面上并不曾说甚么,暗地里却是流言蜚语满天飞。
偏生,秦可卿出殡的排场极为好大,明明只是宁国府的少奶奶,贾蓉如今也不过只得一个捐的御前侍卫龙禁尉一职。可单凭这些,却并不能成为这般隆重盛大的丧事排场的理由。
虽说今生没了王熙凤的帮衬,可偌大一个宁国府并不会因此而真的将丧事给办砸了。顶多就是看着乱了点儿,外加颇多费了好些钱财罢了,待出殡之日,看着排场竟是比王熙凤前世所见更添了好几份气派。
王熙凤坐在青布骡车里,面上阴晴不定。
因着到底是贾氏宗族族长一脉的儿媳妇出殡,王熙凤虽身为长辈,却仍是要出席的。
自打六岁那年起,鸳鸯就跟在了贾母跟前。最初,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罢了,哪怕她的模样还算出挑,可贾母房里却素来不缺美人儿,因而在最初的几年,她并不显眼。
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
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是真正的流水的丫鬟铁打的名讳,鸳鸯鹦鹉琥珀珍珠翡翠玻璃碧玺玛瑙,这八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光是如今这个鸳鸯亲眼瞧着的,便也有两三茬。而那些丫鬟中,普遍就三种命运。
年岁大了,配给外头的小厮或者被家人赎走,这是公认的最可悲的结局。
因着乖巧懂事,被贾母赏赐给了小辈儿,这却是要看被具体赏给了哪一个主子。像以往的珠大爷,如今的宝二爷,是公认最好的结局。琏二爷也不错,却是要弱上一等。再往下就是各位姑娘了,而跟着姑娘中混的最好的,最初是同元春一道儿入宫的抱琴,后来则是跟在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可如今瞧着,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命运。
……死了。
鸳鸯忽的停下脚步,低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半响之后,才又再度在外间原地转圈。当了多年的丫鬟,走路无声无息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哪怕一帘之隔的内室里,贾母正在安睡,也绝对不会被吵到分毫。
她想,她真的需要好生思量一下自己的将来。
究竟是等年岁大了,随便配个小厮,然后生儿育女继续将儿女送进府里伺候主子。还是趁着年岁尚轻,早早的为自己打算一二?除了这些之外,是否还有旁的选择?还是……
像平儿那般?
再一次的,鸳鸯止住了脚步,原本茫然的双眼里渐渐起了那么一丝涟漪。她同平儿也是一道儿长大的,那会儿,她俩还都只是贾母屋里的二等丫鬟。不同的是,她之后被提拔成了一等,且被赐名为鸳鸯。而平儿,则是被贾母赏赐给了王熙凤,先是跟到了王家,之后又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回到了荣国府。
平儿,你究竟过得如何?我应当像你那般吗?
也不知晓过了多久,内室里隐隐传出了几声略重的呼吸声。鸳鸯立刻在面上堆了笑容,伸手掀开帘子,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内室。只片刻,鸳鸯就来到了贾母床榻前,将床幔一点一点的归拢,并用精致的鎏金挂钩束好,轻声道:“老太太,您可是要起身了?”
“嗯。”贾母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出了一声气音。
当下,鸳鸯忙伺候贾母起身,却并不唤小丫鬟进来帮衬,只一力承担所有的事儿。因着这些活计都是干惯的,哪怕只一人,也依然迅速得很。少许工夫,贾母便已在鸳鸯的搀扶下,坐到了梳妆台前,由鸳鸯细细的为她通头。
忽的,贾母开了口:“鸳鸯你说,是不是谁活得都不容易?”
鸳鸯手里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就依旧以方才的力道为贾母细细的通头,且笑道:“老太太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福气人,便是旁人活得不自在,老太太您还有您身边的人,却是顶顶舒坦的。”
“舒坦吗?”贾母慢慢的吐出了一句话,“可有人不让我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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