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东耳房门槛上,玉钏目光空洞的望着穿堂。也许因为这会儿时辰已经不算早了,又或者是冬日真的到来了,整个荣禧堂里,沉闷无声,处处透着一股子死气。谁又能想到,这里曾经是多么的奢华热闹。
不,应当是奢华依旧,热闹不再。
玉钏的目光一一落在那些奢华精美的雕饰上,其实,她也可以说是在荣禧堂里长大的。她母亲原也是王夫人跟前伺候的,不是一等的大丫鬟,而是那种不怎么露脸也不怎么被信任的小丫鬟。后来,年岁大了,她母亲就被许给了她父亲,生了她和姐姐两个女儿。
姐姐金钏跟她不一样,当然跟母亲也不怎么一样。金钏很漂亮,很能耐,也很会来事儿。听母亲说,金钏同王夫人年轻时的性子很像,可她却觉得,姐姐更像薛家那位宝姑娘,聪明漂亮性子稳当,为人处世落落大方且面面俱到。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最终却没了。
“唉,姐姐。”玉钏坐在门槛上,左手横放在膝盖上,右手则托着腮帮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直到这会儿,玉钏还是有些不相信姐姐就这么走了。那个打小就被父母宠着,外人捧着,处处比她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姐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其实在听到金钏死讯之前,玉钏已经有了一点儿感觉,原因无他,金钏在出事之前,是去寻过她的。而那会儿,她只是荣禧堂里一个极不起眼的小丫鬟,哪怕她的姐姐是王夫人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可显然金钏的能耐还不足以照顾她,或者就是金钏并不真心将她这个妹妹放在心上。玉钏觉得,是后者。
可直到今时今日,玉钏才明白,自己错了。不是误会了金钏,而是姐妹之间真的没有必要计较那么多。无论金钏到底是否将她放在心上,不一样是她的姐姐吗?哪怕金钏是故意压着她不让她在王夫人跟前露脸,那也是她的姐姐。
金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那她呢,她又会甚么时候突然死去了呢?
如果是在金钏出事之前,有人这么问她,玉钏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可在经历了一系列震荡之后,尤其是被王夫人带到了荣禧堂之后,玉钏忽的明白了。
世事无常。
“警醒着点儿。”花簪掀开门帘从耳房里出来,伸手轻拍了玉钏一下。
玉钏原就在想心事儿,愣是被吓了老大一跳,拿手捂着心口一脸惊恐的侧过脸看花簪,半是惊吓半是抱怨的道:“花簪姐姐,你差点儿吓死我了。”
“说甚么呢!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说话注意着点!”花簪压低声音瞪了玉钏一眼,犹觉得不够,又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让你看个门你都看不住,满脑子都在想甚么呢?干脆我回头跟太太说,让她给你寻个亲事,早早的打发你出去罢!”
花簪原以为自己这么说着,玉钏一定会惊慌失措的苦苦哀求,那她就可以趁机给玉钏做做规矩,也好让玉钏知晓,就算拿的是二两银子的月钱,可王夫人跟前最得意的人,仍是她花簪!
可玉钏却只是缩了缩脑袋,苦闷的将头埋在膝盖里,半响才瓮声瓮气的道:“这会儿还太早了,花簪姐姐过个两三年再帮我说罢。”
“甚?”花簪惊了一下,旋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四下瞧了瞧,见并无人过来,这才挨着玉钏在门槛上坐下,低声道,“你胡说甚么?我方才那是在同你说笑。”
这番说辞,自然是花簪一早就想好的。虽说这两个月下来,她也知晓了玉钏是个甚么性子的人,以往她刺玉钏时,多半都是玉钏哀求几声,就将事儿揭过去的。偶尔则是玉钏被吓到了,当场并不言语,回头却闷在被子里痛哭。可甭管有几分把握,花簪还是不敢将事情做绝了,因而每次拿话刺玉钏时,她都是留了几分余地的,万一玉钏恼了,她也有个退路可走。
可花簪却万万不曾想到,玉钏今个儿竟会这般说辞?
“花簪姐姐不用瞧旁儿,连着挪出去三个,原跟在旁边的丫鬟也都一并打发了,如今荣禧堂里,大丫鬟就我和姐姐,小丫鬟们哪里敢往咱们这儿凑?只怕这会儿都躲在茶水间里烤火呢。”玉钏微微抬起头,正好看到花簪东张西望的瞧,当下她便低声提了一句。
“这事儿上头你倒是精了?唉,我来得晚,原也不知晓太太跟前那几位大丫鬟是如何行事的,只听说各个都是极为出挑的,比那些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姐还要尊贵。”花簪紧挨着玉钏坐下,试探的问道,“只听说玉钏妹妹原是打小跟着太太的,妹妹同我说说?”
“没甚好说的,我如今只求早些长大,回头托花簪姐姐给太太说个情,早日打发我出去才好。”
“浑说甚么?咱们这里,谁人不知晓玉钏妹妹拿的是二两银子的月钱?虽说我来太太身边也就半年有余,可我是家生女儿,还会不清楚这月钱里含着的意思?你呀,真是好命!”花簪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道。
这话要是搁在之前,玉钏定会欣喜,可如今她非但提不起一点儿劲儿来,更是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甚至有一种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冻得她当下就打了个哆嗦。
二两银子的月钱代表着甚么呢?原先那影子一般的周姨娘是二两,生养过的赵姨娘也是领的二两,还有之前的小周姨娘和两个通房,都是二两。还有贾琏屋里原先的平儿,如今的紫鹃,拿的都是二两。有没有姨娘的名分不要紧,左右大家伙儿都是卖了身的,又不可能拿到纳妾文书,是姨娘是通房问题都不大。因而,荣国府里素来的规矩,就是不论称呼为何,但凡是领着二两银子月钱的丫鬟,都是被打上了标记的。
可她不想要啊!
“花簪姐姐,你也不用拿话刺我。我这二两银子的月钱是怎么来的,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我亲姐姐金钏拿命换来的!”玉钏死死的抿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硬生生的将已经涌出来的泪水给逼了回去。有些人有些事儿真的要等到失去以后,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至少,在金钏生前,她并没有意识到嫡亲姐妹代表的意义。
“人都没了,活着的人当然要好好过日子。再说了,甭管你姐姐到底是怎么没了,这太太既然给出了说法,又予了赏赐,你就得接着。不单单要接着,还要带着笑容带着感恩去接。”
“我接了,不然还能如何?如今,我只盼着早些被遣了才好。”
“又浑说!”花簪伸手在玉钏手臂上轻打了一下,教训道,“有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钻牛角尖。哼,我是跟你姐姐金钏不熟,可瞧你这样儿,大略上也能知晓她是个甚么人了。”
玉钏侧过头横了花簪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不傻,我知晓你又在刺我。”迟疑了一下,玉钏又道,“我也知晓你先前看我不顺眼,明明你在太太跟前伺候了这般时日,而且你比我大好几岁,长得好看又能说会道。我甚么也不会,偏就得了太太的青睐,你会不高兴也正常。”
“你这小鬼头!”花簪没想到玉钏年岁虽小,心眼儿却半点儿不少,当下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响才道,“你能耐你还被我欺负?我也没怎么欺负你,你不也躲在被窝里哭鼻子吗?”
“我才不在意你欺负我,我那是在哭我姐姐。”玉钏低着头,眼圈微红,抽了抽鼻子,略带哽咽的道,“你跟我姐姐一样讨厌。我知道姐姐比我好看比我聪明比我能干,可爹娘就是偏疼我。我也知道姐姐在荣禧堂里是一等一的大丫鬟,太太跟前的得意人,月钱领的比我爹娘加一块儿都多。可那又怎样?她得了月钱,娘就给我买好吃的,我过得不比她差。所以,她才老是欺负我,打小就这样。”
花簪没有立刻接口,而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用几乎闻而不得的声音道:“所以我每次欺负你,你就会想起你姐姐?这才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哼!”玉钏把头一扭,看也不看花簪。不然呢?真以为她就那般脆弱?花簪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她也是。甚至于比家世,花簪还没她好。至少,她娘原就是在荣禧堂里伺候的,她姐姐还是一等的大丫鬟。可花簪家里,除了个烂赌的爹和重病的娘外,听说还有个喝醉酒就爱打人的大哥,哪里比得上她?
得亏花簪不知晓玉钏心里的想法,不然铁定忍不住收拾她。可玉钏方才的那一席话,多多少少还是让花簪心里起了些波澜,当下叹道:“罢了,左右你就是命好。你也甭管你的二两月钱是怎么来的,只要好好用就可以了。”
“才不,我要离开。最多三年,我一定要离开!”玉钏鼓着腮帮子恨恨的道。
“胡闹什么?”花簪伏低身子从下往上的看玉钏,见玉钏一脸的斩钉截铁,当下就有些愣住了。其实这会儿,花簪已经大致上明白了玉钏是甚么样的人,至少说到做到便是了。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果然,玉钏道,“花簪姐姐觉得二两银子的月钱很好?我看未必。旁的不说,你且看前几日,那两个通房,长得比我好看多了,还是老太太赐下的,结果呢?太太说打发就打发了,天知晓她们如今去哪儿了。”
“别胡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人的道理,哪儿有卖人的道理?我猜,她们应该是去了庄子上享福呢。”花簪急急的掩住了玉钏的嘴。
玉钏却闪了过去,压低声音道:“花簪姐姐,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这话你信吗?府里头尚有过得不好的,出了府还能有好?那庄子究竟在哪儿不知道,是个甚么样儿咱们更不知道。那两个通房被送到了庄子上,究竟是有人伺候的,还是干脆被打发去伺候别人了,只怕老天爷才知道!”
花簪被她说的心慌慌的,坐立不安的好一会儿,才跟着压低声音道:“那是通房,回头你当上姨娘不就好了?”
“小周姨娘不是姨娘?她还怀了孩子呢,结果孩子没了她自个儿也没了。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那你好生保住孩子不就成了!”花簪忍不住又伸手打了玉钏一下,犹觉得不够,甚至还在玉钏腰上掐了一把,“你呀你,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精还是傻,哪儿有这么诅咒自己的?”
“我不傻,你才傻。老爷多大年岁了?过两年等我大了,还能生孩子?”见花簪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玉钏又道,“再说了,生了孩子又如何?你怎么不看看赵姨娘?她生了孩子,还生了儿子!如今怎么样了?是个人都能欺侮了她。”
“那那……”花簪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堪堪寻到话头,“那你不会把主意打到宝二爷身上吗?你是比宝二爷大了两岁,可我记得你生的晚,应该袭人小好几个月罢?袭人能做的,你做不得?”
“有人来了!”玉钏心下一动,可没等她说甚么,就瞧见穿堂那头走过来几个人,当下回手狠狠的挠了一下花簪的手背,旋即就听到一声倒抽冷气的痛呼声,心头暗乐,当她真傻不成?姐姐金钏打小就没少欺负她,可哪次她也没吃亏!
不多会儿,穿堂那头的几人已经走到了她们跟前。当然,花簪和玉钏也早已从门槛上起身,向着来人行礼,道:“见过琏二奶奶。”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贾赦强行轰出来寻人的王熙凤。
说起来,王熙凤也觉得万分委屈,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夫人这是铁了心的不出荣禧堂。甭管王夫人心里头的真实理由为何,至少明面上,她是谨遵贾政禁足的命令,在禁足解除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的。既然如此,贾赦难道不应该先逼着贾政将禁足令解除吗?
然而,贾赦偏不这么干,又或者是因为贾赦极为了解贾政,要让贾政朝令夕改那是绝不可能的。相较而言,王夫人显得软弱多了,因而贾赦当然会选择从王夫人这一头下手。同理可证,要来请王夫人过去,不能用同辈,偏小辈儿中也唯独只有王熙凤中用一点儿,贾赦自然将目光对准了她。
天可见怜的。
“太太呢?在房里休息?”见两个丫鬟并不将自己引入房内,王熙凤语气淡淡的问道。
花簪有些紧张,强作镇定的道:“太太昨个儿晚上不曾休息好,早些时候勉强用了一碗粥,才刚歇下。”
“哦?刚歇下?”王熙凤嘴角略往上扬,“既是刚歇下,在先前二姑娘来请时,就是不曾歇下喽?”
最初奉命来请王夫人的是二姑娘迎春,虽说迎春那姑娘笨嘴笨舌的,可真要她传个话儿,却是没有问题的。可迎春回去就说了,王夫人不愿意见她。之后,贾母晕厥,荣国府再度派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先是施了银针,又开了方子。直到大夫都走得老远了,荣庆堂那头才商议出一个结果来,那就是让王熙凤过来请王夫人过去。
“琏二奶奶……”花簪笑得一脸尴尬。可不等她说完,一旁的玉钏就接了上来,只道:“琏二奶奶莫怪,是太太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见。不过琏二奶奶自不算是闲杂人等,您请进罢。”
花簪见鬼一般的看向玉钏,却听王熙凤轻笑一声,旋即就从花簪和玉钏之间走了过去。
王熙凤走入耳房,入目的是清雅的摆设。其实,她一直都在腹诽王夫人,也不知道是甚么毛病,明明霸占了这荣禧堂,却并不住在那并排的五间大屋子里,却偏生要住在东面耳房里。虽说荣禧堂这边,房间大院子也大,耳房的大小几乎同她院子里的正房相当了,可到底还是显得底气不足。王熙凤有些恶意的想,莫不是王夫人自己也知晓何为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当初贾代善在世时,贾母却是住在正房的左三间的。
“太太,我来瞧您了。”
花簪和玉钏是紧随王熙凤一道儿进入内室的,其实她们并不曾说谎,王夫人确实是歇下了。只不过,这将近一年来,至少有半年时间,王夫人都是病歪歪的。尤其上次跟贾母产生了冲突之后,王夫人一回来就“病倒了”,且前个儿小周姨娘没了,昨个儿又刚将两个通房打发了,王夫人的精神头确有些不足。
因而,王熙凤进来时,王夫人是歪在床榻上的。
“你们出去罢,凤哥儿不是外人,无需那般多礼。”王夫人先是任由花簪和玉钏将她扶起,又在她背后放了被褥靠着,随后取了暖手炉,从旁边炭盆里添了几块新炭,之后就听从王夫人吩咐,退出了内室。
而此时的王夫人,却依然是一副未曾洗漱过的模样。不过说实话,对于王熙凤来说,王夫人洗漱不洗漱的区别真心不大,甚至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待花簪玉钏出去了,王熙凤也干脆利索的将紫鹃和丰儿打发出去了。很快,内室里就只剩下了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二人。
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凤哥儿好久不曾过来我这儿了。”最终,还是王夫人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的道。
王熙凤勾嘴笑了笑,也不等王夫人相让,就径自搬了绣墩坐下,轻笑道:“是呀,咱们姑侄二人许久不曾见面了。不过今个儿,却不是闲聊的时候,我是得了老太太的命令,让二太太立刻过去一趟。”虽说真正将她轰出来寻人的是贾赦,可她却不能这么说。要不然,这当大伯子的寻弟媳妇儿,却是好说不好听了。
“老太太要见我?这倒是稀罕了,我还道老太太她顶顶不愿意见到我呢。”王夫人的语气依然平静,可从她的面上却能看出那么一丝怨愤和不甘。王夫人不明白为何贾母要处处针对她,甚至她私心认为,一切的错误都是贾母造成的,可偏生贾母半点儿认错的举动都不曾有,反将气都撒在了她的头上。凭甚么!
只一眼,王熙凤就看透了王夫人心中的想法,当下嗤笑一声:“太太这话可真有意思,老太太当然不愿意见您,就如同您不愿意见珠大嫂子一般。”
“你这话甚么意思?”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的刺向王熙凤,可惜王熙凤完全没有感受到。
“甚么意思……太太您也甭故作不懂。您厌恶珠大嫂子,甭管缘由如何,我也懒得深究。可您即便再厌恶珠大嫂子,只怕也不愿意她避而不见罢?”王熙凤笑得一脸灿烂,声音也是带着一股子少女般的清澈,全然不像是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的人,“您对珠大嫂子无非就是两个意思,您可以厌恶珠大嫂子,可您要求珠大嫂子对您一心一意的孝顺。您甚至可以对珠大嫂子任何打骂□□,可珠大嫂子非但不能有任何反驳或反抗,更是要心情愉悦的受着。哪怕今个儿她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也依然要将您这个婆婆捧得高高的。对罢?”
王夫人面上一片铁青,目光森然的看着王熙凤。别说她原就不傻,即便再傻的人,听了王熙凤这么一番直白的话,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先前,王夫人是如何对待李纨的,如今贾母也要这般对待她。可她不愿意!撇开自私的心理不提,单是出身方面,她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当然,这是同李纨相比的。王夫人始终认为,李纨嫁给贾珠是她高攀了。可反之,她是王家的嫡长女,嫁给荣国府的嫡次子却是低嫁了。哪怕不属于低嫁,至少也应该算是门当户对的。李纨凭什么跟她比?
“太太,您可知晓,为何我得了差事,却不尽心尽力的办吗?”王熙凤笑问道。
“哼,你就没想过要办妥这个差事。我猜,让你过来的根本就不是老太太,是……大老爷罢?”一如王熙凤了解王夫人,其实王夫人又何尝不了解王熙凤呢?
“是的。”王熙凤没有否认。
“我还猜到,你如今是真的翅膀硬了。我说当初你怀孕时,怎就那般痛快的将管家权交了出来,竟是半点儿都不留恋。结果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先使法子将李氏弄到了西面偏院里,又故作乖巧的模样将管家权交了出来,之后也不知晓你究竟使了甚么手段,竟害的兰儿破了相。如今更是好,挑拨得我和老太太不合。你以为你这般做法就全然妥当了?做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熙凤就这般听着笑着,笑着听着。不多会儿,面上的笑容已经如同正午的阳光那般灿烂了。甚至笑着笑着,王熙凤都忍不住将眼泪笑出来了,只好一面拿手背抹着眼角,一面笑道:“太太呀太太,您可真是爱说笑。我跟珠大嫂子原就只是妯娌间的斗嘴闹脾气,亦如当年我同大姐姐一般。管家权那头,我确有些小心思,可兰儿……”
“哼,你狡辩也无用。兰儿是我的亲孙儿,我这个当祖母的,拿他放在心尖尖上疼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害他?就算不是你所为,那也跟大房脱不了关系。”
“唉,既然太太您非要自欺欺人,那我又有甚么法子呢?放心,您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原原本本的告诉老太太。就是不知晓老太太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太太您呢?”王熙凤眼波流转,端的是风情无限。可惜,她如今还真的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哪怕王夫人不是瞎子,也不会被她所诱惑。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嫁入荣国府吗?如今翅膀硬了,倒是将我撇到了一边,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果然是没父母教养的!”王夫人面容扭曲,伸出手指怒指王熙凤,看向她的目光如同噬人的野兽一般。
可惜这话,却依然难不倒王熙凤。
却见王熙凤眉毛轻挑,笑脸盈盈的道:“太太您真是越来越爱说笑了。我能嫁给琏二爷,同您又有甚么关系呢?咱们四大家族原就是同气连枝的,每一代都各有联姻。堂妹早先就同保宁侯府订了亲,于情于理,我这个王氏女都是要嫁到另三家的。可薛家,原就是四大家族最末,不说先前已得了小姑母,便是我比薛蟠大了三岁,这门亲事就没法结了。史家那头倒是有适龄的,却是岔了辈分。唯一可行的也就只有咱们荣国府了,即便没有太太您,甚至二老爷当年若是娶了旁人,我依然能够嫁进来。”
说了这些,王熙凤犹嫌不够,又添了一句:“其实,比起我的亲事,我更好奇的是姑母您的亲事。咱们王氏女虽不如史氏女贾氏女来得金贵异常,可既是嫁出去了,就没有不当嫡长媳的。小姑母长相略差也无任何出挑之处,却仍嫁了薛家独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可太太您就……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笑声,王熙凤转身离开了内室,不多会儿笑声就越传越远,逐渐消失在了穿堂的另一头。
王家的女儿,尤其是王家的嫡长女,于情于理都应该嫁给贾家的嫡长子。尤其王夫人嫁过来时,贾代善尚且在世,荣国府正是最鼎盛之际,贾赦和贾政兄弟二人的差别也并不曾那般大,再联想到贾赦原配张氏的出身,唯一的答案只能是,贾代善瞧不上。
咚的一声巨响从内室里传出来,花簪和玉钏从见到王熙凤大笑着离开后,就知晓事情不妙,待听到里头的那声巨响后,更是惊得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可偏生,她们还不能装聋作哑,只得认命的进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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