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梦里的梦
“何事?大哥只管说来。 ”
李奇似乎很是疲倦,两眼再次微闭:“与其恋子以求之生,不如弃子而取之信。老二呐,我们万万不能小看了任何人,哪怕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要知晋王的女儿岂会是等闲之辈?以她的能力,再加上白影堂的力量,那个人早晚会被她挖出来的。”
“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李玉神色一黯:“他是个回纥人,相信以昨夜之事加之其身,她应该不会起疑的。”
李玉欲言还止,李奇虽没睁眼相看,却能洞其心事一般:“我说老二呐,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莫非还真想娶那个梁都来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放开些吧,你我都是有今日没明日的叛国贼,还是莫害了人家小姑娘的大好人生……”
李玉应了声是:“我这就去将那回纥人之患拔除。”说罢,望了眼倚入座中倦倦欲睡的李奇,暗叹一声起身出屋而去。
方祖贤一回房倒头便睡,看得合门推闩的林远摇头不已。
昨夜连转数地,累得精疲力尽,唯一令人心慰的便是知道祖父尚在人间。单凭这一点,足以让他宽心安然入睡了。
昏昏沉沉中,方祖贤仿佛看见了祖父,看见了父亲,隐约间似乎还看见了一道只比他大三四岁光景的女人身影急急奔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往着光亮处狂奔。
黑暗中,一个交跌,跌倒在地,那只紧紧拉着他的素手不松丝毫,极力将他扶起后再往外重重一推。
那只温暖的手终于松开,仿佛柳絮一般往光亮处飘去的他,看着那推自己出去的那只手渐渐湮逝在黑暗中,不由痛声大呼,想极力看清黑暗中那张模糊的脸时,他却已飘出了那个黑暗之洞。
洞外刺眼的光亮让他再也没能记住那张熟悉而模糊的面容。
于是,在光明中,他眼前一黑,倒卧在地,心沉黑暗……
在梦里,他又做了个梦,梦里的梦里,他又再次见到了那张让他熟悉到心痛却又无法看清的脸。梦里的梦里,他见到了她正用那只温暖的手掠过一绺柔顺的发丝至耳际,朝着他温柔一笑。
温柔一笑,却笑得那么模糊。
方祖贤想伸手抹去她面上的纱一般的云雾,然而,伸手相触的那一刹那,飘在眼前的那张笑脸触指即碎,化作云烟,随风而逝……
“姐姐……”方祖贤朝着风逝的方向伸手,张嘴大呼,可听到的只有林谷间自己那孤独的回音。
“醒醒,醒醒……”林远轻轻拍打着方祖贤在枕上不断来回晃摆的脸。
方祖贤这才啊声醒转过来,睁眼一看,面前却是一张很清晰的络须脸,心中黯然一叹,两眼又缓缓闭上。
“姐姐?”林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有个姐姐?”
方祖贤很无奈地睁眼看着林远:“在这个世上,我有五个姐姐。”
“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梦里大呼的那个姐姐是谁?”
“那个是我亲姐姐,”方祖贤很认真地说道:“我唯一的亲姐姐。”
“你以前不是说过,你父亲只得你一子么,哪来的亲姐姐?”
方祖贤有气无力地看着眼前这位扰了自己好梦的络须脸:“她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我能再活千年的话,我,或许还能见到她。”
方祖贤正暗自想着自己若能再活千年,是不是真的能够见到千年后的那张模糊的笑脸,林远却甚不知趣地问道:“千年才能相见?那这个地方真的是很远了,算算看啊,一日就算能行三百里,一月是九千里,一年是十万八千里,千年是……”林远十根指头拼在一起,感觉一百根指头都不够算清这个数,于是比了比两只手,无奈地放弃了计算,舔唇不信,问道:“世上有这么远的地方么……”
方祖贤喟叹:“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地域,而是时间……”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地方到底在何处?”
“何处?”方祖贤一愣,旋即想起人岂能活过千年,不禁苦苦笑道:“那个地方,在梦里的梦里。”
两人正一卧一坐在榻旁说着话,房门突然被人拍得砰砰直响,听那拍门的声音及节奏,听得出门外的那人似乎显得很兴奋很激动。
方祖贤望了林远一眼,林远笑着起身开门,低声骂了句:“谁呀,才刚躺下……”
“是我。”门外的人才答应一声,林远便已将门打开,看时却是外出而归的花道水。
方祖贤见是花道水回来,忙翻身而身,理好衣裳,请进屋中,问道:“大哥,事情办妥了?”
花道水红光满面,脸上仿佛抹了脂粉一般,笑道:“办妥了,如今只要再将我家七公子接入城中,事情便算圆满完结,我们就可以出城回家乡了。”
说话间,李秋引着刘秦沙无用及赫连虎步入房中,合门上闩,俨然一副紧张密议的神情。
“接七公子入城?这是为何?”方祖贤奇道:“出城接人进来容易,可要是再出城怕是难了。”
“这我就不曾知道了,上头给我的使命就是寻到接头人,再将七公子交与那人就成了。”
屋中几人均是不解,方祖贤再问:“就这样?没说将七公子交与那人后再如何行事?”
“此事我确实不知,上头只说将人交之,七公子自有秘信交于那人,那人看了信就会明白。那时我们也便完成了使命,可以返程回大梁了。”
方祖贤两眉紧锁,他已知悉了七公子的女儿身份,此时再想起她所携的那把剑,心头登时清明:难道他们要将花语裳嫁与沙州城内的某人?
可城中的这人到底是谁,竟能让富甲天下的花家不惜将自家女子千里迢迢护送嫁至这荒凉的大漠里头来?
方祖贤也是知道的,大梁梁都的花家可不只是商人身份,当年大梁太祖皇帝立国时,花家可是从龙功臣,开国元勋。
大梁太祖皇帝立国后,甚忧武将逆叛,于是设宴将一众开国功臣,犹其是武将,尽皆召至相饮,以叙情谊。
席间,太祖借醉亲自斟酒十数杯,指之笑言:“朕顺天命伐前朝暴君时,曾与诸位有誓,誓与诸位同生死共富贵。而今天下鼎定,国泰民安,正是同享富贵之时。今朕是此壶,诸位是盏,朕欲将所斟之酒赐与诸位及子孙同饮,以为若何?”
众开国功臣听太祖如此之言,自然明白其意。第二日早朝时,数位领军大将以各种理由交出兵权,向太祖皇帝请辞归故。
太祖皇帝再三留之不过,只得叙诸将之功,封其公侯,世袭罔替。
花家的花飞羽当年也是大梁开国大将,解甲交出兵权后,太祖皇帝倒也封其为侯。只是历经近两百年,花家已然转而从商。如今的花家家主也只因着老祖宗的荫护,头上只挂着个徒有其名的男爵。
大梁的爵制共分六等,分别为王公侯伯子男等六制。
大梁政制虽无轻商之意,但那些公侯贵族毕竟放不下脸面来做这些营生以谋财路。花家的人倒也不在乎那个清贵的名号,一心谋商。历经数代人近百年的努力,倒也打下了天下闻名的大道自然坊的招牌,富甲天下。
当然,这背后自然也离不开历代帝王及贵族们在背后的支持,也可以说,这大道自然坊背后最大的东主便是当朝至尊。否则,就算大道自然坊有再大的能力,也不可以商及天下,遍行各国。
这些事情方祖贤是不可能知道的,但他此时也能隐隐地感觉到,大道自然坊的花家绝不仅仅是家商贩身份这么简单。至少,眼前这位总管西域行商的花道水便有着个大梁散职官阶的身份,而且官阶不低。
手指轻轻叩击着微须的下颌,方祖贤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莫非那假公子花语裳要找的人就是他?”
方祖贤猛一想起花语裳时嗔时喜的面容,心头忽地有些刺痛,莫名的刺痛。
他也不明白为何一想起那位爱哭爱笑爱跳爱闹爱踢人的假公子,可能将要嫁入这沙州城内的某人为妻时,就感到胸闷得紧,直想着找个泥草人打几拳劈几刀,解解心头闷气。
可再回头想想,自己又跟那花语裳是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她花家商队雇来的一个掌马的而已……
“若是功成名就,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或还能入得她的眼。”方祖贤心头苦笑:“她花家富甲天下,非是大富大贵之人,怕是也难登得她花家雅堂……其实,那顺儿也挺不错的……”
一念及此,方祖贤忽地伸手掌了自己一嘴,将自己打醒过来。
抬起头时,只见屋中众人都瞠目相视,俱是不明所以。
方祖贤啊啊干笑了几声,道:“刚刚睡醒,脸上有些痒痒……”
众人听了都长长哦着,面上皆更是不信。
其实何止屋中众人不信,便是方祖贤自己也是不信:不是脸面痒痒,如今已近及冠之年,只怕是心痒痒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