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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兰看着李大勇的身影渐渐远去,也起身拖着灌铅似的双腿到了澡堂。 她打开自己的衣柜,脱了工衣,拿了毛巾和香皂下了池子。澡堂里空荡荡的,只有林兰一个人,而水气浓雾般氤氲着。林兰把身子深深到埋在水里,水温刚刚合适,轻柔地扶弄着林兰的身体。这个时候不远处车间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呼喊声和脚步声敲击在耳膜里,像是一场扭曲的梦魇。林兰闭上眼,脑子却轰一下燃起一片火海,那几个燃烧的同事火妖似的无声地纠缠着,扭曲着。
林兰猛地睁开眼,侧耳听着远处车间的动静。外面依然很嘈杂,但脚步声没刚才那么混乱了,火势似乎控制住了。躺了一会,陆续有人烟熏火燎地从外面进来,扑通扑通跳进池子。林兰看了看后面进来的几个人,没有人像往常那样说笑,每个人都神色紧张,都是一副疲惫不堪而又惊魂未定的样子。
确实,这么大的事故林兰还是第一次遇到,只有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起过二十年前有过这么一次类似的事故。不同的是,那次只重伤了一个,可这次一死就是两个,还有两个重伤三个轻伤的。
当天晚上,停止生产,熔炼车间被封闭,全车间当班的工人全部被留了下来,厂长办公室和保卫科的人一个接一个问话,调查事故起因。
其实起因不是很复杂,就是负责熔炼炉挂拷天车的两个工人没有把钩子挂牢,天车启动得稍快了些,就酿成了惨情。那两个责任人为此付出了代价,被烧成了一把灰。
事故起因调查清楚了,可调查组还是不让走,原来有人趁火打劫,熔炼车间丢失了很多阳金泥。林兰摸口袋,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好在洗澡的时候她把衣服换了,那块阳金泥放在了衣柜里。
但是调查组仍然没有罢手的意思,一个不露地过筛子。甚至,他们想到了互相揭发。保卫科长神情严肃地问林兰:“就在今晚,你们车间丢了很多阳金泥和熔炼好的金块,你看见都有谁拿了?”
林兰心里一紧,暗自揣摩着话里的意思。自己之前拿了一块,可那不过是九牛一毛,如果不过秤根本发现不了。晚上乱糟糟的,那个时候差不多是平时换班的空隙,很多人外车间的人也跑来救火,很有可能有人趁乱拿了不少。不过这一点林兰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她只看到漫天的大火,以及从炉子里喷涌出的流质矿石,还有那两个几秒钟之内就被烧成灰烬的同事。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此前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喃喃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看到火,好大的火,还死了人。”
保卫科长和厂办公室的人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兰说:“据我们所知,你们车间的很多人手脚都不干净,经常往家里拿阳金泥,这其中,有没有你?”
林兰低垂着头,闷声说:“我没拿。车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还死了人,我差点就被烧死,你们不去管,凭什么审问我?”其实林兰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手心里全是汗。
保卫科长对林兰的态度十分恼火,他突然一拍桌子,大声说:“林兰,你少在我们面前撒泼,我告诉你,你可以不说,可等到别人揭发你就晚了。”
林兰的脑子也飞快地转着,这个时候绝对要咬死说没拿,出了这么大事故,他们是想找人当替罪羊。林兰咬咬牙,大声说:“没拿就是没拿,有本事你们可以去我家里搜。别人拿没拿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拿。你们想找替罪羊,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保卫科长和厂办公室主任互相使了个眼色,办公室主任温和地说:“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只是想尽快把事情调查清楚。你先到外面等着,我们还要问其他人,有事情再叫你。”
林兰只能呆在外面傻等,午夜秋凉,寒气从地下钻出来,顺着脚底一寸寸向上蔓延。这个时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在原地跺脚转圈。寒气越来越重,手脚一点点变得冰凉。林兰用嘴往手上哈着气,猛然发觉哈出的气像是雾气一般浓重。
黎明的时候,全车间的人一个不拉全被过了一遍,最后一个工人走出保卫科时保卫科长和厂办公室的人也陆续走了出来。每个人都熬了一夜,精神萎靡着。保卫科长更是显得疲惫不堪,双眼通红地挥手宣布:“都回去吧,熔炼车间暂时停产大修,等有了消息再通知你们回来上班。”
林兰骑车往厂门口驶去。骑在自行车上,林兰注意到户外已经是一片秋意。清晨有雾,昨天夜里下了霜,路两旁的植被上都覆上了一层白霜。在厂门口,林兰下车接受例行检查。以往检查的都是保卫科的男人,今天却突然多出来一个女人。女人打眼看了看林兰,林兰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一阵紧张。林兰的担心写在脸上,女人就了一份仔细,用金属探测仪在林兰上下照了一圈。林兰心里七上八下,脸都变了颜色。女人把金属探测仪伸到林兰下身,林兰双腿夹得紧紧的,不让女人伸进去。
女人脸上也变了颜色,厉声说:“张开!”
林兰只能张开腿,女人把仪器放到了她的胯下。林兰心直往下沉,完了,这回真完了。
女人摆摆手,示意林兰骑车走人。林兰嘘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回地面。在外面冻了一晚上真的是冻糊涂了,还以为自己真的带了金子出厂,她这才回想起那块阳金泥幸亏没带在身上,此刻肯定还安静地躺在换衣服的衣柜里呢。
林兰回家等待着厂里回去上班的通知。这些天来,林兰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一片火海,以及那两具在火海里妖异地扭曲的身体,他们痉挛着,战栗着……
一个多星期后,厂里通知去开会。林兰到了车间,看到车间仍然被封闭着,门口拉了警戒线,还有专人看守。
会议很简短,也很仓促,厂里决定免去李大勇的熔炼车间职务,并宣布了几个提前内退的人选就结束了。这几个内退的人当中有林兰的名字。听到这个消息,林兰搞不清楚自己是轻松还是难受,离开这里未必不是好事,想想都后怕,那天要不是离得远,自己早被烧成一把灰。可惜李大勇被革职了,林兰清楚,其实责任不在他,心里顿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林兰的工龄不长,算下来也没多少钱。去厂里办完手续,兜里揣着一万多块钱,林兰站在厂门口百感交集。终于,要离开这家工厂了,不用再忍受熔炼炉的烧烤了,心里却没着没落,空荡荡的,丢了根。
以后干什么呢?林兰想起了弟弟林峰,林峰的酒吧筹备得怎么样了?这些天林峰没打电话回来,自己倒把这事给忘了。
林兰掏出手机,开始播打林峰的号码。
大雪
林峰从姐姐那提了款回兰州找到张蔷,第二天就准备去那家酒吧,一手交钱,一手交店。那天他们打电话给兰姐,商量好在酒吧里交易。出门前两人却发生点不愉快,吵了一架。原因是张蔷要把钱放在一起,由她统一保管。林峰不同意,说姐姐叮嘱过他,钱一定要由他亲自保管。张蔷当时就翻了脸,劈头盖脸连哭带骂把林峰狠狠数落了一番,说***自己什么都交给林峰了,可林峰这个不知好歹的王八蛋到现在还不信任她,当贼一样防着。林峰被骂得没了脾气,亲自把钱放进张蔷的坤包里。张蔷却把钱摔在了林峰身上,仍然又哭又闹。林峰把散了一地的老人头捡起来,再放进张蔷的坤包,耐着性子劝慰半天,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总算把张蔷哄得破涕为笑。
酒吧顺利盘了下来,两个人开始筹划着如何经营。那些天,林缝雄心万丈,脑子里各种奇思妙想时不时地涌现出来。
开始几天生意一般,人最多的时候也就坐满四成。林峰想了一些招揽回头客的法子,效果却不太好。这与预期的效果相距太远,这样下去别说挣钱,亏都亏死了。
张蔷许诺的美女迟迟不能到位,林峰等不及了,催促张蔷赶快把她的姐妹们都叫来帮忙捧场。
可张蔷的一席话给林峰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叫她们来是要给钱的,咱们现在根本没有流动资金。”
这话是实话,他们总共只有十万,盘下店子还欠着兰姐两万,准备等年底再还。林峰发愁了,陷进沙发里一个劲抽着烟。
可抽烟抽不出钱来,张蔷偎上来,说:“要不,再到你姐那借点,反正他大头都出了,总不会在小钱上扣吧?”
林峰垂头丧气地说:“你以为我姐姐是开金矿的。她是在熔炼车间炼金子,可那是国家的,不是我们家的。”
顿了顿,林峰突然想起点什么,说:“你不是说你家里出五万吗,你回去要点去,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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