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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伙子没想到郑天浩还敢跟他叫板,面子上挂不住,抄起宿舍里的酒瓶子磕碎了在郑天浩胳膊上扎了几下。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平时越是柔弱的人一旦反抗起来反倒会迸发出惊人的能量,这回可真的把郑天浩逼急了,随手抓起他们宿舍吃西瓜的菜刀就砍了过去。那一刀砍在小伙子的肩膀上,顿时血如泉涌。
这回把那小伙子吓得魂飞魄散,他怎么也没想到郑天浩这么一个窝囊废居然敢跟他动刀,下手还这么狠,在郑天浩的第二刀挥来之前及时做出了反应,亡命而逃,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件事在我们同学广为流传,一时传为美谈,郑天浩居然动刀子砍人了,这太不可思议了。也因为那次的惊艳一刀,郑天浩被我们封给一个“菜刀客”的美名。
郑天浩第二次挥刀砍人是在从广东回来之后。当时他妈给他联系了一分推销电器的工作,他干了两个月业绩十分糟糕,最后实在无法忍受经理无休止的辱骂,跟经理大吵了一架后被辞退了。后来有一次我去他家找他,他妈先是照例唠叨了一番,说到动情处眼含泪花,最后恳请我是否能帮他联系一分工作。
我不好推脱,就发动所有可能发动的关系给他联系工作。正好有个学生家长刚开了家大型的KTV,我介绍郑天浩过去做服务员,如果干得好再提成领班。当然,这是有交换条件的,条件是我帮他儿子把座位从后排调到前排,最好再当名班干部。这事听着容易,其实挺难的,他儿子的学习成绩排在班级中等偏后,而且我们那个班有很多都是干部子弟和关系户,动谁都要考虑半天。
可没办法,谁让咱有求于人呢,我想法设法,经过变通勉强完成了他提出的条件,郑天浩才得以去KTV上班。他去干了两个月,那两个月表现还比较好,任劳任怨,兢兢业业,让人深感欣慰。两个月后,学生的家长都有意提拔他做领班了,可他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又动了刀子,把里面的一个领班给砍伤了。
要说那个领班也是活该,当我了解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后并没有责怪他,在那种情况下或许我也会动刀子。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那个领班自己开了间房过生日,在房间里玩得挺疯。因为是自己公司的人过生日,KTV里的工作人员都进去祝贺,有眼色的部下还都送了红包。郑天浩自然也进去了,可他身上没多少钱,而且他在人情世故上郑天浩的反应确实太迟钝,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红包是必须要给的,只是敬了几杯酒,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领班怀恨在心,认定郑天浩不给他面子,没带钱不会借钱么?开始跟他几个朋友开始狂灌郑天浩。郑天浩酒量不好,喝了几杯不敢喝了,推说还要上班准备闪人。这下领班可找到了发飑的借口,借着酒劲厉声问郑天浩是不是不给面子,酒到底喝不喝。郑天浩硬着头皮说真喝不成了。领班突然就翻脸了,一杯酒泼在郑天浩脸上。
郑天浩当时忍住了,只是掉头走出了房间。可这家伙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头脑发热,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迁怒于郑天浩败坏了他的好心情,又跑出去把郑天浩连拉带扯弄进包厢,然后叫他几个朋友把郑天浩抓住,他拿着啤酒瓶子从头上往下倒酒,一边倒还一边狂笑。这样的羞辱搁在谁身上都会反抗,郑天浩挣脱后抓起切生日蛋糕的刀子一刀砍过去,砍在了领班大腿上,包厢里马上由狂欢陷入到混乱当中。
因为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在我和KTV老板的斡旋之下那个被砍伤的领班没有报案,郑天浩赔了些医药费了事,可两个月班是白上了,还搭进去不少钱。事情虽然和平解决,郑天浩在那里也没法干了,又回到家继续做他的啃老族,坐以待毙。
性格决定命运,郑天浩的几次工作经历每次都是以低调开场,高调收场,这几乎成了规律。令人吃惊的是,每次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身边总能找到刀子,逐渐成了条件反射,这就太可怕了,前两次虽然都只把人砍成轻伤,可谁都不敢保证下一次不会出人命,那他就彻底完蛋了。那次之后谁都不敢再轻易帮他介绍工作,毕竟要承担责任。
如果说前两次动刀是形式所逼,第三次动刀则是郑天浩主动出击,这件事也是发生在他工作期间。他的这分工作他妈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人托人托了好几个人,又请客又送礼才得来的。相比较他以前的工作,这分工作既轻松又稳定,是在一个大型商场做物业管理。谁能想到这样一分工作郑天浩也能硬生生干砸了,原因还是因为与人闹矛盾,动了刀子。虽然这次没砍伤人,可刀子毕竟是亮出来了,这分工作就没法干了。
至于具体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迷,郑天浩自己不肯说,他妈只是含糊其词地说是为了一个女人,可为了哪个女人她也不太清楚。丢了这么好一分工作虽然让人痛惜,但这毕竟郑天浩的生命中唯一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可惜他在这件事上一直保持沉默。
原来他也像所有的男人一样热爱女人,我还以为他完全不近女色呢,可问题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郑天浩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我决定去找郑天浩,看看这阵子他在忙什么。在这座内地小城,我是郑天浩唯一的朋友,而他也逐渐成为我身边惟一的朋友。以前我们有好几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但我们这座内地小城死气沉沉,就业机会太少,留不住人,陆续大家都去了外地飘荡,我们慢慢都成了孤家寡人。
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有些人你再热切,他终究只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而有些人虽然淡漠,却能一直陪你走完一生。我隐约预感到,郑天浩或许就是那个能一直在我身边陪伴我一生的朋友。
我在郑天浩家楼下吼了半天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他可能不在家,我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他才用非常雍容缓慢的步伐出现在阳台上,看了我两眼后居高临下地说:“喊什么啊,上来吧。”
我几个健步冲上二楼,等了半天郑天浩才慢腾腾打开门,他穿着一条大裤衩站在门口,神情淡漠,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厮多年来都是这个德性,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对谁都缺乏热情。
我伸出拳头在他肥胖的胸脯上捣了一拳,不满地说:“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呢,怎么这么长时间连一点音信都没有?”郑天浩懒洋洋地说:“要什么音信?没意思。”他的这种态度让我很窝火,我恼怒地说:“你说说看,什么有意思?坐吃山空就有意思啊。”郑天浩不吭声,乜斜我一眼,转身往屋里走。我顺手关上门,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郑天浩一进屋就躺在床上,眼睛看着电视,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你自便吧,想喝水就自己倒。”郑天浩家我常来,他们家人对我都不见外,因此我到郑天浩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可我看到他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问:“你这段时间干吗呢?怎么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
郑天浩依然用有气无力地语气说:“在家呆着,看电视,看书,打游戏,就是不想见人。”我听着来气,讥讽道:“哟,这还没到冬天呢你就冬眠了,你也忒早了点吧。”郑天浩不为所动,淡淡地反问:“那你说我去干吗?”这倒是,他又没工作又没钱,不待在家里他还能去干什么?这话把我给问得愣住了,总不能让他去偷去抢吧?
我在他家里闲坐了一会,他没什么正经话跟我说,只是有一句没一句拌了几句嘴。我想走了,跟他待在一起时间长了让人觉得人活着是一件特没劲的事,这种感觉很不好。临走前我不甘心地说:“你这样整天窝在家里可不是个事,也不怕捂出蛆来。记得啊,没事出去走走,就当是放风了。”
郑天浩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怎么跟我妈似的爱唠叨。”
这家伙本事没涨脾气却见涨了,看他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我也懒得管他了。走到门口我又回过头来说:“要不晚上跟我出去喝酒吧,我约几个人,咱们打会扑克,消遣消遣。”
郑天浩摆摆手,厌倦地说:“我刚说过了,不想见人,你烦不烦,耳朵塞驴毛了啊。”
这个混蛋真是不识好歹,我的好心真被他当成驴肝肺了,本来我不想刺激他,这下子可真的压不住火了,咆哮道:“**,还跟老子摆起谱来了,谁爱搭理你啊。你他妈就这么没出息下去吧,你狗日继续把*老骨头好好啃着,我倒要看看,你妈能不能养活你一辈子?”
大概我突然发飑起了作用,郑天浩的情绪明显有了变化,他一脸无辜地望着我,不说话,表情却无比复杂,惊慌无奈委屈无助悲伤,像是一个无辜受辱的孩子。
这种令人心碎的表情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郑天浩硕大的脸上,上次他在KTV砍了人我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个神情,让我终身难忘。那天夜里我刚刚迷迷糊糊睡着,KTV老板的电话打了过来,告诉我郑天浩砍人了,让我马上去一趟。
我满腔怒火地赶到那里的时候,被砍伤的领班已经被送进医院,郑天浩独自一人异常孤单地蹲在那里,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惊恐委屈的神情,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一下子无比辛酸又无比柔软,郁积在胸腔里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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