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淡淡的笑，而那笑意之上，却是寒光闪耀如万丈冰潭下凝结千年的眸：“父皇说的什么话呢？这不过小伤，父皇定能洪福齐天。 ”
元承帝以为白煜此话便是表达其孝道之意，心中一喜，连自己伤口尚未止血也一时忽略了，但他也旋即想起，那个预言中的祸国女子仍在，于是一把抓过白煜的手，迫切道：“快，快去把那个祸国女子杀了。”
“祸国女子？”白煜笑吟吟，那双凤眸眼角挑出的弧度好看得惊人。
“对。”元承帝使劲点头，“就是那个安家二女，她不死，恐会覆了我们白氏皇朝。”
他确实是被预言之事困扰得有些糊涂了，忘记了方才血玉还是安天晓主动给白煜的。
白煜微笑回答：“不，她不能死，便是父皇您死了，她也不能死。”
“你……”元承帝霍然睁眼，想抬手不知做些什么，可惜手只抬了那么丁点，便被白煜封了穴道，全身软塌了下来。
白煜虽大病初愈，但要封住重伤虚弱的元承帝几个穴道，还是足够的。
哑穴被封，元承帝想说些什么，也已是不能。
“父皇……”这两个字咬得特别讽刺，白煜垂眸，盯着他身下白雪渐渐被血晕染，眼神放空，似乎越过了沉厚积雪，越过了遥远时空，看到了多年前帝京城内，兄弟相残，血染皇城的震撼一幕。
白煜摇头道：“不，您并不是我父皇，可怜我那生父，龙椅还没坐热，便成了您的刀下亡魂。”
他视线又移向元承帝身上，触及到满是疑问的惊恐目光，他轻笑了一声：“想问我何时得知？其实我早已知晓，我出生前十月的那段时日，母妃是在太子府度过的。”
白煜的话把元承帝带进了回忆，也同时让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韩冰心，掀开了那年代久远却永难忘怀的伤疤。
那个时候，元承帝设了美人计惑乱自己的太子兄长，企图自己取代太子之位，而美人计的女主角便是白煜母妃韩冰心。
而美人计最终以失败告终，不是因为计谋被识破，而是因为韩冰心意外怀上了太子的孩儿，一时难以对腹中孩儿的生父下手，遂选择了逃避。
她回到元承帝身边，顺利产子，因她无名无分，所产之子也并非长子，遂无人去深究这孩儿来历，都以为是元承帝的血脉。
元承帝也对韩冰心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信誓旦旦会把白煜当作亲生子看待。
不管元承帝出于何种目的，他还真的对白煜与其他儿子无异，久而久之，韩冰心也便放下心中担忧，还真当白煜是元承帝亲儿了。
只是，元承帝久久没给她名分。
后来便有了第二次美人计，成功在太子登基为帝后不到一月便换了皇帝。
再后来，出了韩妃毒死月妃一事后，所有人都以为元承帝是因为迁怒而冷落白煜，其实最本质的原因，是血缘。
白煜虽非元承帝亲生，但到底是白氏皇族血统，其母韩冰心又是被冤而死，元承帝虽不重用他，却也没有除去他。
至于韩冰心被冤，免不了是因为元承帝自私。
那时她寝宫里有蔓萝香，因不是凶手便也没有刻意藏起，孰料被萧皇后发现，成了萧皇后死咬不放的“有力”证据，元承帝固然不想真相败露，于是也顺势把韩冰心推出来作了替死鬼。
帝王之情，薄如蝉翼。
之于他有用之时，你便是他的心头宠，无用之时，他便弃你如敝屣。
“皇权之争，成王败寇，既生于皇家，便要承受得起勾心斗角腥风血雨的惨痛后果。”白煜的声音把元承帝迷糊的神思拉回了小许，“是以，我并没有怨恨您的理由，毕竟，您虽不让我在朝廷之上一展所长，却也在后宫之中待我不薄，可是……”
白煜俯身，凑近元承帝耳畔：“我敬爱的父皇，您要杀我至爱之人，我怎能把您留下？您洪福齐天，便在天上好好享吧。”
元承帝的生命随着他的血，一点一滴的流逝。
“陛下。”
依稀间，他听到了久未听闻的熟悉声音，疲惫的眼皮不禁使力往上抬了抬。
白煜的身边站着一个素衣女子，可闪着暗光的银色面罩遮住了容颜。
“陛下。”那女子又唤了一声。
此次，元承帝听得较为真切，终于认出了，是她。
他的废妃，韩冰心。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却碍于穴道被封而无法一一道出。
韩冰心兀自道：“陛下，您可知，当初您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其实并非月素，而是我，只是我当时为救您受了重伤，生怕您担心，便请月素代我照料您，没想……”
她轻叹一声，又道：“如此一算，我无意间为您牵了姻缘，却为自己的劫难埋下伏笔。冷宫那一场大火，我虽侥幸保住性命，却失了你和他都曾赞叹不已的容颜。”
她是世上快要绝迹的楼兰族人，此族儿女无一不绝色倾城，她也不例外。
可惜，一场大火，毁了她的容貌，毁了她的骄傲，毁了她的爱情，也毁了她的家。
她不敢再见白煜，想着儿子以为她死了也是好事，否则把他带出宫外，让他跟着自己生活，定必会因为自己有一个丑陋的娘亲而感面目无光。
好多个寂寞的夜晚，她实在太想念儿子，便偷进皇宫瞧他睡颜，见着他安好，才又安心离去。
她发誓不再参与皇家事，哪怕到了此刻，她深知自己仍然爱着元承帝，却也只选择作壁上观。
至少这样，她才觉得有那么点对得起被自己辜负的人——白煜的生父。
韩冰心抬手，缓缓摘下她多年不曾在人前摘下过的几乎与之融为一体的银色面罩。
数道蜿蜒狰狞的粉红疤痕黏附在脸上，几乎找不到半寸肌肤是完好的。
元承帝双眸倏然睁得死大，终看着那一张熟悉却陌生的面孔，绝了气。
而这一代帝皇，最后的表情，是惊恐懊悔不甘怨恨，死不瞑目。
其一生霸业，终随着人生难逃的这一天，划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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