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默默的在旁边看着，看着安天晓苍白着疯狂，看着白煜默默的沉痛，他心里也按耐不住的感觉越发惶恐和无措。
她会死吗？
他想救她，很想很想，可是他不懂该如何救她。
如果自己没有失忆，以前的他是不是会懂得多一些？
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看着那瘦弱的身躯不住颤抖。
而自己的内心也好像有把钝刀在来回拉锯，这是为何？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失了忆。
白煜的大手握住安天晓的小手，把自己的真气输进她的体内。
但好像效果并不大，当一波疼痛再次排山倒海袭来，安天晓几乎想挣脱他，然后找一根柱子撞。
“啊——”她好难受，感觉自己的心都已经被撕碎成无数片了，仅剩的意识也在慢慢抽离，可是每当她想沉沉睡去，难以言喻的疼痛又会再起波澜，刺激着她的全身，其痛难忍，让她欲睡不能。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像死缠不休的魔鬼，始终不放过她。
她再次往自己的大腿抓去，也再次被白煜制止。
双手，四肢，乃至全身，都被白煜用身体禁锢着。
“放开！”她的声音嘶哑而无力，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
放开她？白煜哪里肯。
他突然把自己的手臂伸到安天晓面前，在她耳畔温柔道：“你可以抓我，可以咬我，但别再伤害自己。”
疯狂之中隐约听到白煜的话，安天晓想也没想，只是无意识的张口狠狠咬了下去，唇齿间满是血腥。
痛，她痛他也痛。
但他的痛远远比不上她的痛。
手臂被咬的痛远远比不上内心几近窒息的痛。
如果可以，他宁愿承受她身上所有的痛。
可是，痛苦无法转移。
她松开了口，唇齿间的殷红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模糊的眼前出现一道咬痕，鲜血淋漓，几可见骨。
呵，傻瓜，没用的，没用的，就算把你手臂咬断，我的痛也无法削减。
可是，为何你要这样做？
是怕我死了，就无人帮你母妃平反吗？
呵，以你的智慧，没有我，其实也是可以的吧……
虚脱的身体终于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仅剩的意识也从身体彻底抽离。
静王府。
“无？解？”白煜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姿态和语气都有些慵懒，唯独那神情沉冷，冷得几乎可以把人冻成冰。
数步之外跪着一地人，一眼数去二十个有余，个个身穿蓝色御医官袍，额头搁着地面，看不到容貌分不清谁是谁。
其实，他们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但静王殿下问了又问，他们也只能不厌其烦的答了又答。
时间长了，感觉静王殿下的眼神已经达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二十多个经过精挑细选入宫的皇帝御医，竟没有一个再敢抬头回话。
然而，不说不说总得说，不然静王殿下发起火来，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此刻殿下头上已经长火苗了，就看谁冒出来顶了这把火。
一人死总好过全部死。
“禀王爷。”司医局的太医令再也受不住这过度压抑的气氛，秉着“当老大就要敢承担”的原则，抬起头弱弱冒死再次汇报，“委实如此，这位姑娘所中的寒毒，无解。”
无解，已说了数遍，也说得很清晰，但静王殿下好像不相信。
但无解就是无解，即使再问无数遍，也不可能突然变成有解的呀。
当众人以为静王爷会一怒雷霆之际，白煜却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这些御医听到，还不赶紧头也不抬便纷纷退了出去，免得下一瞬王爷会反悔。
“小黑，去把帝京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是坚信床榻上的女子是有救的。
然而，一切的岿然不动，不过是掩饰内心的心潮澎湃。
他俯首看她，伸指在她眉间轻揉。
这个小女子，睡觉也皱眉，梦到什么呢？梦中可有我？
恍惚间，思绪回到了她火烧中常侍府那夜的风雨桥，还有她看到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他的玲珑轩，还有百花宴那天她为逃避追兵而跳进去的冰心湖，还有他带她去的母妃死后没人居住的废宫，还有他陪她练武的倾天居，还有她劫狱那夜逃跑经过的树林，还有……
其实与她相识并没有很久，然而与她相见的每一次，都好像鬼使神差一般，靠得那么近。
我说过，你很聪明，我早料到，终是没有什么能瞒过你，可是我还有很多很多秘密等着你来发掘，所以，可以别走吗？
你说得对，我骗了你，但我绝没有伤害你之心，可以原谅我吗？
虽然我骗你，但我心中一直有你。
别让我们还没开始，便要被打回原点，好么？
相信我，是真的……
我心中，一直……只有你。
白煜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刚听到他下令才冒出来的小黑，不由有些担心他的旧伤：“殿下，我即刻便去找大夫，您别太担心。”
听到白煜提到“大夫”的时候，傻蛋已经稍有醒悟，再听到小黑又提了一次“大夫”，他便彻底的想起那个人来。
傻蛋拦住了正要跨出门槛的小黑，突然道：“尚大夫。”
小黑怔了怔，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便已听见白煜的声音传来：“尚德医馆的尚大夫。”
一瞬间，好像看了希望。
……
小黑按白煜教的，直说是安家二小姐病倒，果然很快便请到尚德来静王府上。
尚德匆忙施了礼，便到床前为昏迷中的安天晓诊脉。
良久，尚德脸色也不太好了，转身问白煜：“敢问殿下，她是不是接触到阴寒之物了？”
白煜沉默片刻，答道：“是，她碰过寒玉床。”
寒玉床是北雪国极北的冰山上蕴藏千年的巨玉，确是一件极寒之物，是能治火毒的灵物。
“寒玉床？”尚德几乎是惊叫的，说完这三个字，嘴巴也没顾形象的张大了。
曾为御医之首的他，自然知道寒玉床是何等珍稀之物，更知其作用。
思忖片刻，大概是想到了些什么，尚德再度惊讶发问：“莫非殿下你是想……”
“尚大夫。”白煜打断了他的问话，看向床那头，“还请先告诉我，她的情况到底如何？不过是碰了寒玉床，一般人最多当时觉得寒冷，离开便会没事，为何她会这样？还严重至此？”
白煜一下子耐不住便把心中疑问都一一道出。
“殿下，你既知道了她是安家二小姐，那想必你也已经查到她自幼便上了暗月山习武了？”尚德一边问，一边开始写药方。
“嗯。”白煜对尚德自是比对其他御医多些耐性，因为小时候的头几年，他的日常大小伤都是由尚德打理的。
六岁那年，白煜的母妃韩冰心，因下毒谋害月妃的罪名被削去妃位，打进冷宫，元承帝当着韩妃的面把白煜过继到皇后膝下，但幼子哭闹着不愿离开生母，本已心烦意乱的元承帝一怒之下把母子俩一同打进冷宫。
是夜，冷宫失火，韩妃被烧成焦尸，白煜虽被救出火场，但却也奄奄一息。
其时，所有御医均束手无策，唯独尚德独辟一法，把白煜从死神手上拉了回来，虽然内伤无法根治，以致多年来时常缠绵病榻，但能捡回一命总是好的。
可惜的是，这事没过多久，尚德便离开皇宫。
虽然多年不见，但白煜对他还是保留着儿时的那份尊重，同时也对他的医术颇有信心。
“那你可知原因？”尚德埋头药方，嘴巴继续发问。
“该是强身健体吧。”白煜起初答得随意，但很快便又似想明白了些什么，“难道？”
“殿下想的没错，强身健体自是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是，天晓她自母胎便有寒症，这天生的寒症不但无法根治，而且难以抑制，唯有暗月山上的暗月暖泉能把寒气压住，但这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也是有弊端的，她必须每隔三天泡一次才能发挥最好功效，一旦离开暖泉太久，功效便会慢慢消减。”
难怪百花宴那天，她落水后寒症没发作，原来是因为那时候离开暗月山的日子还不长，是以即便他一直觉得她的肌肤偏凉，也压根没有往这方面想。
“照这么说，若要不受寒症困扰，就得一世住在暗月山？”
“原本还可以，但现在问题不同了，寒症被寒玉床激发，如今已成寒毒。”尚德停下手中的笔，双手拿起药方，恭敬的送到白煜手前，“想必此前殿下一定已请过御医，御医一定是说无解，其实老夫也并没有比他们高明，只是对你们二位的身体都恰好比较了解，是以斗胆写下了许能暂时克制毒性的药方，不过，这药方没人试过，用或不用，请殿下斟酌。”
都没有其他法子可用了，还斟酌？
白煜当即看也不看，接过药方便转手递给小黑：“马上去备药。”
“是。”小黑接过，粗略的看了看，突然目瞪口呆，半晌才舌头打结的道，“殿下，这……”
白煜斜睨他一眼，没那个耐性听他支支吾吾，索性抽回他手中的药方给旁边的傻蛋：“他不去，你去。”
傻蛋当下没有接，心里腹诽着你这个闲散王爷，凭什么向我下命令？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要知道傻蛋兄只愿听安天晓的。
但傻蛋的性子太单纯，只一瞬便被白煜看穿。
“救她。”白煜指了指床榻上的那个她。
两个字刚落，傻蛋便接了药方奔了出去，可半晌又回来，硬把药方展示在白煜面前。
傻蛋很直接，我不让你愿意才看不愿意就不看，我直接摊你面前，你不看也得看。
白煜先是一怔，随即一笑，眼角微微上挑，手扬了扬道：“去吧。”
傻蛋又箭一般的奔了出去。
……
安府后院，两中年男子同桌对饮。
“尚兄，幸好有你，否则天晓怕是过不了这一关。”安怀石举杯。
尚德与之碰杯，而后一饮而尽：“怀石，你我之间无需客气，其实你早已算到天晓能过此劫的，否则你岂会知道了女儿在生死边线仍气定神闲？”
安怀石长长叹息一声：“尚兄你错了，我如今是多想去见天晓，可是不行。”
“何解？”
“眼下，关于预言之事，陛下疑我知而不言，关于立嫡之事，陛下装作不在意，实际上是不动声色观察着众皇子，若我进出静王府，陛下定必以为我与静王结党营私，这问题就大了。”
“你怕牵连静王？”尚德不认为安怀石会关心任何一个皇子，除非，“莫非你算到静王的命星已定位紫垣？”此话出口，说者全身也不由一震。
安怀石严肃摇头：“不，五位皇子的命星星图都在不断变化，到底谁终将成为帝星，仍是未知之数，决定权在……”垂下眼帘，似有难言之隐。
然尚德已明了未完之话的意思：“想开点，这不过是你常说的宿命罢了。”
“你最知我的，我对皇家之事从不关心，我只怕牵连静王府内的天晓。陛下已经查到我的小女儿没死，对双生的预言更加确信，许是因为对月素的承诺，才一直没有用强力的手段对付她们姐妹。”
想起白煜已经知晓安天晓的身份，尚德有些担心：“你把天晓从小送至暗月山，就是希望她远离皇族是非之地，不想如今为了追查月妃之死，还是与静王宁王扯上了关系。”
“天命不可违，看来，劫数难逃啊，我今日又重新起了天姬的命盘，她也差不多时候嫁入皇家了。”
尚德也叹一口气，似是在为某些事情惋惜：“终是要到这一步。”
“我曾想，若我死了，预言之事是否就能石沉大海，以前所预算的这一步是否就可以作废，即便天意把她们推向命运，至少不再是经我之手，那我的良心也会好过一些，罪孽也没那么深重。”安怀石抬头望天，“天姬，天晓，我的女儿。”
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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