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门的宽阔宫道,黑压压的内监小步疾行,一排排的彩衣宫娥鱼贯出入。 e】
轻轻穿着宫娥的衣裳,早听淑妃说皇帝如今住在含元殿里养伤。
含元殿门外,迎风立着一月白锦绣王袍的男子,玉树临风,气质儒雅,他是萧子远,梁王殿下。
轻轻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可惜,他早已不是那个曾让她觉得纯净温和的美玉少年了。或许,他从来不是什么美玉无暇,不过是自己看到的假象而已。
可心里却这样劝自己,人是要变的。从前,萧子隽与他的兄弟情义是真,只不过他如今变了而已。
只是他怎么还不走啊?这万一被他认出来可前功尽弃了。
好在有人而来,叫走了梁王。
宁轻轻低着头,与大家陆续进去。
“眼瞧着二月过了大半了,这等到陛下哪天想起来一些春日的物件,再忙抓瞎了。”
大家整理陛下往年春游必带的东西,言语间有婢女说“陛下伤是不是好了?”
“听说已经大好了,昨日还出来去了兰亭看了会春梅。”
轻轻知道这个兰亭以前的梅亭,梅亭在梅芳苑。
“这时候的春梅才好看呢,冬日里总归是开得少,若不是靠近暖房里的哪里会开放。每年梅林都是开春才开得好看。”
萧琰能去梅林,说明他的伤并非外头传言说的那么厉害。
那么他是在装伤痛么?
无论如何自己要见到萧琰。
重帷幔帐,山岚屏风,沉香木缥缈的气息悄然袭来,四周是斑驳的鎏金白玉柱,暗示这里有些年头了。
她听到里头一声低低的咳嗽,一刹那她觉得自己靠近他又近了一步。
她本不是能前去内阁侍奉的宫娥,故而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马脚。这时候,轻轻悄然入内,这并不是皇帝向来的寝殿,这含元殿据说是旧殿。
轻轻瞥见那边墙悬挂了一副很大的梅图,映雪盛开的腊梅,不自觉地有一股傲然。
其似乎题了一首诗前朝诗人的《梅》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轻轻脑子里忽然迸出一个人名,梅暗香。
莫非这里曾与梅暗香有关?
几次鲜少的接触,再加一些宫传言,轻轻已经知道,梅妃在皇帝萧琰心的地位,可为何他却要废她的位逼她自杀?梅暗香和萧琰又有什么爱恨纠结?
难道是宫所传的背叛?
即便背叛,也不至于萧琰对梅妃的孩子也这么残忍。他不喜欢晋王,从来不信任萧子隽。
这样想,轻轻心一疼,是为萧子隽。一个自幼失聪又失去母亲的孤僻皇子,自小得不到父皇的关爱,全凭自己的努力才有了现在盛名。
轻轻打算好了,生死已经置之度外。
她缓慢念了出来,“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样的句子,今时再念出来,多少悲从心来吧。字字句句,犹如说的是梅暗香。
出乎意料,良久,内阁里居然没传出陛下的声音。
甚或也没听见内监和婢女的制止声。
似是先听见了沉重而缓慢的步子,轻轻没敢回头,强装镇定在那欣赏诗画。
“谁?!”蓦地一句沉雷。
轻轻身体一抖,仍旧是强作镇定,开始假装怯怯诺诺回身。
“好大的胆子?!”
轻轻和其他宫娥一般,伏地叩首。
“抬起头来”
皇帝闷雷滚滚滚的声音,除了苍老一些,和萧子隽的声色相似极了。
轻轻缓缓抬首,见皇帝并未穿龙袍,只是一袭洁净而明朗的浅色锦服,看去少了些威严,多了些家常的感觉。但是,轻轻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萧琰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轻轻想,由萧子隽几位皇子的相貌想象萧琰年轻时也一定是英俊。
渐渐地,她察觉出,眼前的皇帝精光的眸子开始透出一股阴鹜之气。
“朕早该不留你。”他认出她了。
轻轻淡淡的语气,却让宁轻轻不寒而栗。
他掌握着生杀予夺。
“奴婢宁轻轻叩见陛下,适才奴婢被诗画吸引,一时失礼了。冒犯之处请陛下饶恕”
他睥睨之态,而她本是卑微如草芥,却姿态偏偏不肯放低。
萧琰不由地冷笑,“你的冒犯在哪里?”
“是擅入内廷?还是欺君之罪?”
她明知道皇帝在此,却故意前来,有意冒犯却说无心之失,句句又是欺君。
若皇帝让她死,随时。
轻轻不语,心想她本意是要引陛下往梅暗香那里,却不曾想皇帝直接说她的冒犯和罪责。
须臾,她抬头问道“不知陛下身的伤好得如何?”
这句话一时让萧琰怔住,随即面浮出冷冽,“朕的身体岂是你可以过问?!”
“奴婢是替三皇子来问。”
蓦地,皇帝怒了,大手掐过宁轻轻的脖子,语气狠戾,“你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求陛下让奴婢多活一会儿。”
她姿态放低,语气有些请求。
皇帝目光忽然下探,见她穿着宫娥的春天襦裙,葱绿的衣,及胸的肉粉长裙,宫绦系在胸口处,裸露了雪白的脖子。
萧琰虽见惯了宫娥,然这新换的春装却不多见,更是第一次仔细去瞧这丫头的模样。
她果然生得美,生得蛊惑人心。
一件普通的襦裙,却穿出了清丽柔媚高贵。
他淡淡收回了目光,松开了手臂,直起了身子,“你刚才赏诗画可读出些什么?”
“奴婢少时也喜作画,虽不堪入眼,却对画情有独钟。此画最是让奴婢眼前一亮的,是浑然一体的意境。漫天雪撒如盐,白雪压枝,红梅傲雪,梅下却是一笔而过的人影,最是点睛。”
“至于诗句,便是画意的写照。数萼初含雪乃梅态;孤标画本难,乃梅质;香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乃梅香;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乃梅心。
奴婢以为最后一句最合画意。”
萧琰眉头微拧,目光里多了一抹温和,“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这一句又是说的什么?”
“这一句,奴婢以为是说作画之人,可以说是梅愁。”
“梅态梅质梅香梅心,居然还有梅愁。有意思,朕第一次听有人这么解读这首《梅》诗。”
“回陛下,奴婢解得不是诗,乃画。”
她大约猜到此画出自皇帝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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