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时分,云昆提了食盒进来,笑吟吟道:“涅筠在家无事,做了些玫瑰糕,特来送与皇后娘娘品尝。”
宓姌惦记着庆嫔之事,便道:“你来得正好。正要请你回太医院去,瞧瞧庆嫔素来的药方。”
宓姌正细述经过,正巧小印子进来了,低低道:“皇后娘娘,庆嫔小主的事儿明白了。”
接二连三的事端,宓姌依然能做到闻言不惊了,便只道:“有什么便说吧。”
小印子道:“庆嫔小主喝下了牛膝草乌汤,如今下红不止,全身发冷抽搐,怕是不大好呢。”
云昆惊道:“草乌味苦辛,大热,有大毒,且有追风活血之效,而牛膝有活血通经、引血下行的功效。牛膝若在平时喝倒还无妨,只是庆嫔小主这几日月事在身,她本就有淋漓不止的血崩之症,数月来都在调理,怎经得起喝牛膝汤?”
宓姌的入鬓长眉蜷曲如珠,盯着云昆道:“你确定?”
云昆连连道:“是,是!为庆嫔小主调理的方子就在太医院,且这几日都在为她送去调理血崩的固本止崩汤。这一喝牛膝草乌汤,不仅会血崩不止,下红如注,更是有毒的啊!”
宓姌沉声道:“小印子,有太医去诊治了么?”
小印子道:“事情来得突然,庆嫔宫中已经请了太医了,同住的珅嫔小主也已经请了皇上去了。”
宓姌本欲站起身,想想还是坐下,嫌恶道:“这样有毒的东西,总不会是庆嫔自己要喝的吧?说吧,是谁做的?”
小印子微微有些为难,还是道:“是怡贵人小主送去的。”
宓姌扬了扬眉毛:“这可奇了,怡贵人和庆嫔不是一向挺要好的么?”
小印子道:“是要好。所以怡贵人小主一送去,说是替她调理身子的药,很容易托外头弄来的,比太医院那些不温不火的药好。庆嫔小主一听。不疑有他,就喝了下去,谁知道才喝了半个时辰就出事了。”
宓姌不假思索道:“那便只问玫嫔就是了。”
小印子躬身道:“事儿一出,怡贵人小主已经被拘起来了,皇上一问,怡贵人就自己招了,说是嫉妒庆嫔有宠,所以一时糊涂做了这件事,可奴才瞧着,她那一言一行。倒像是早料到了,一点儿也不怕似的。”
有一抹疑云不自觉地浮出心头。宓姌淡淡笑道:“可怜见儿的,做了这样的事,还有不怕的。”她说罢亦怜悯,“算了,出了这样的事也可怜。盈月你陪本宫去瞧瞧庆嫔吧。”
待到景阳宫里,庆嫔尚在昏迷中,如懿看着帮着擦身的嬷嬷将一盆盆血水端了出去。心下亦有些惊怕。暖阁里有淡淡的血腥气,太后坐在上首,沉着脸默默抽着水烟。皇帝一脸不快,闷闷地坐着,晋嫔窃窃地陪在一旁,一声也不敢言语。宫人们更是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宓姌见了太后与皇帝,亦受了珅嫔的礼,忙道:“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庆嫔不要紧吧?”
珅嫔显然是受了惊吓,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庆嫔身上的草乌毒是止住了,但还是下红不止,太医还在里面救治。”
太后敲着乌银嘴的翡翠杆水烟袋,气恼道:“怡贵人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一向都是个有分寸的。如今是失心疯还是怎么了,竟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皇帝的语气里除了厌恶便是冷漠:“皇额娘说怡贵人是丧心病狂,那就是丧心病狂。儿子已经吩咐下去,这样狠毒的女人,是不必留着了。”
太后一凛,发上垂落的祖母绿飞金珠珞垂在面颊两侧,珠玉相碰,泛起一阵细碎的响声,落在空阔的殿阁里,泛起冷催的余音袅袅。“皇帝的意思是……”太后和缓了口气,“玫嫔是糊涂了,但她毕竟伺候皇帝你多年,又有过一个孩子……”
皇帝显然不愿听到这件陈年旧事,摇头道:“那个孩子不吉利,皇额娘还是不要提了。”
太后被噎了一下,只得和声道:“阿弥陀佛!哀家老了,听不得这些生生死死的事。但怡贵人毕竟伺候了你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且庆嫔到底也没伤了性命。若是太医能救得过来,皇帝对怡贵人要打要罚都可以,只别伤了性命,留她在身边哪怕当个宫女使唤也好。”她斜眼看着进来的宓姌:“皇后,你说是不是?”
皇帝显然是恨极了怡贵人,太后却要留她继续在皇帝身边,这样的烫手山芋,宓姌如何能接,旋即赔笑道:“有皇额娘和皇上在,臣妾哪里能置喙。且臣妾以为,眼下凡事都好说,还是先问问庆嫔的身子如何吧。”
太后有些不悦:“平日里见皇后都有主意,今日怎么倒畏畏缩缩起来,没个六宫之主的样子。”
宓姌低眉顺眼地垂首,恰好龚鲁出来,道:“皇上,庆嫔小主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此番大出血太伤身,怕要许久才能补回来。”
太后双手合十,欣慰道:“阿弥陀佛,人没事就好。”
龚鲁微微一滞:“姓名是无虞,但伤了母体,以后要有孕怕是难了。”
太后嘴角的笑容霎时冻住,在布恩那个展开。皇帝一脸痛心地道:“皇额娘听听,那贱人自己不能为皇家生下平安康健的皇子,还要害得庆嫔也绝了后嗣。其心恶毒,其心可诛!”
紫株有些不忍心,叹道:“皇上,按着庆嫔这么得宠,是迟早会有孩子的。但今年是太后的六十大寿,就当是为太后积福,还是留怡贵人一条命吧。”
皇帝的眉眼间并无一丝动容之色:“按着从前的规矩,怡贵人这样的人不死也得打入冷宫。”皇帝脸色稍稍柔和些,“只是朕答应过皇后,后宫之中再无冷宫,所以怡贵人只能一死。且她自己也已经招认了,真无话可说,想来皇额娘也无话可说吧。”
太后的目光有一丝疑虑闪过,逡巡在皇帝面上。片刻,太后冷淡了神色道:“既然皇帝心意已决,那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当是怡贵人咎由自取,不配得皇帝的宠爱吧,及早处死便也罢了。”她摇头道,“景阳宫的风水可真不好,昔年怡嫔死了,庆嫔又这么没福。”太后伸过手起身:“紫株,陪哀家回宫。”
宓姌见太后离去,便在皇帝身边坐下:“皇上别太难过。”
皇帝倒真无几多难过的神色,只是厌烦不已:“朕没事。”
宓姌温声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怡贵人?”
皇帝显然不想多提怡贵人,便简短道:“还能如何处置?不过是一杯鸠酒了事。”
宓姌颔首道:“臣妾明白了,那臣妾立刻吩咐人去办。”她想一想,“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皇上再生气,也容怡贵人活到明日。免得有什么惊动了外头,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皇帝勉强颔首:“也好。一切交给皇后,朕不想再听到与此人有关的任何事。”
宓姌婉顺答应了,亦知皇帝此刻不愿有人多陪着,便嘱咐了乐子,陪着皇帝回了养心殿。才出了景阳宫,盈月好奇道:“皇后娘娘,怡贵人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是必死无疑的。难道拖延一日,便有什么转机么?”
“没有任何转机,怡贵人必死无疑。”如懿轻叹一声,“翻了这么不可理喻没头没尾的事儿,也只有死路一条。只是宫里不明不白死了的人太多了,本宫虽不能阻止,但总的替她做些事,了她一个久未能完的心愿。”
宓姌望着遥远的天际,那昏暗的颜色如同沉沉的铅块重重逼仄而下,她踌躇片刻,低声道:“叫小印子打发人出去,吩咐涅筠替本宫做件事。”
到了第二日,涅筠一早便匆匆忙忙进了宫,宓姌正嘱咐了小印子去备下鸠酒,见了涅筠连眼皮也不抬,只淡淡道:“事情办妥了?”
涅筠忙道:“一切妥当。娘娘昨日吩咐了出来,奴婢连夜准备了祭礼和元宝蜡烛去了乱葬岗,只是年头太久,那地方不太好找。还是娘娘细心,吩咐小印子找来知会奴婢的人,是当年经过手的人,这才找到了,奴婢就赶在子时前带了风水先生寻了个宝地安葬下去,又做了场法事,希望他……在地下可以安宁了。”
宓姌眉心一松,安宁道:“虽然本宫只见过那孩子一眼,但到底心里不安,如今这事虽然犯忌讳,但做了也到底安心些。你便悄悄去一股日嗯宫里,告诉她这件事情,等下本宫遣人送了鸠酒去,也好让她安心上路。”
涅筠答应着去了,不过一炷香时分,便匆匆回来道:“皇后娘娘,怡贵人小主知道自己必定一死,所以恳求死前见一见娘娘。”
彼时宓姌正倚在窗下,细细翻看着内务府的记账。闻言,她半垂着羽睫轻轻一颤,却也不抬,只淡淡问:“事情已经了了,本宫遂了她的心愿,难道她还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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