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安静极了,瑶瑶听见远处不知名的虫儿有气无力地鸣叫着。鎏金八方烛台上的红烛还在滋滋燃烧着,流下的丝丝缕缕的红泪,似凌云彻身上滴落的血迹,静静淌下。宓姌欠身,神色分明:“出了这样的事,彤贵妃生气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臣妾在想,林侍卫自伺候皇上以来,一直忠心耿耿,孝贤皇贵妃落水之时他亦不顾性命去救,多年来颇得皇上信任。而彤贵妃侍寝的次数多得是,为什么偏偏在行宫便出了事,若是有林侍卫真的觊觎彤贵妃,在宫里下手偷彤贵妃的肚兜岂不是更隐蔽些么?若这件事有人存心陷害,只怕皇上一怒之下杀了林侍卫不要紧,身边缺少了一个忠心得力的人了。”
皇帝乜了宓姌一眼,淡淡道:“你是在替林云霄求情?”
宓姌深深垂下眼,以谦和恭敬的姿态深吸一口气,道:“是,这件事虽然蹊跷,但人赃俱获,皇上要怎么罚林侍卫都不为过,要是能出了彤贵妃一口恶气,更是值当!只是有一桩,如今是在行宫,不比在宫里。这儿地方小闲人多,今夜为此事打死了侍卫的事传出去,怕也不好听。依臣妾的意思,未免冤死了林侍卫,还是死罪当免,活罪当罚!”
皇帝略略凝神,亦觉得困倦。他抚慰似得拍了拍千桦香肩:“也罢,那边打发林云霄去木兰围场做个打扫的苦役,以后再不许回京就是。”
千桦还欲再说什么,宓姌及时打断了她:“连肚兜都会被人盯上,说白了不过是彤贵妃自己言行上还不够检点,本该是位分尊贵得人尊重的年纪了,偏偏还弄得满身小姑娘的玩意儿。若真传出去,也是彤贵妃自己的名声了。皇上,今夜既然闹出这么大的事,就不宜再由彤贵妃侍寝,以免皇上再想起这烦心事。”宓姌肃了脸容。一派中宫威仪,“彤贵妃也宜后宫反省静思,以免日后再惹出这样的麻烦。”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彤贵妃,你跪安吧。进保,去接琛妃过来。”
进保答应着退下了。宓姌亦告退离去。到了门外,宓姌见是乐子亲自送出来,便低声道:“多谢你传话过来。”
乐子忙道:“林侍卫对皇后娘娘有救命之恩,奴才是知道的,且奴才是皇后娘娘在宫里的一只眼睛。林侍卫便是另一只,奴才可不愿看着旁人生生剜了娘娘的眼珠子去。免得剜了这一只,到时候就来剜奴才了。”
宓姌点头道:“你是个乖觉的。好好儿给林侍卫上点儿药,择日送去木兰围场,一切便靠你打点了。”
乐子答了“是”恭恭敬敬送了宓姌出去。
透破厚厚的云层洒落的微弱月光,在宫巷一片迷蒙的黑暗之中浮荡着,像是一层薄纱摇曳,落下迷蒙的湿润。夜风拂面微凉。宓姌心头却不松快,只是陈着脸,默默前行。
盈月扶着宓姌,低声道:“娘娘以为,今夜的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娘娘?”
宓姌摇了摇头:“事情来得太突然,且本宫是举荐过林云霄,但他并未明里暗里帮本宫做事,所以算不得是本宫的心腹,又有谁要算计呢?”盈月疑心道:“莫不是彤贵妃……”
“彤贵妃和林云霄无冤无仇。不会托了自己下水去害他,且扯进了肚兜这样香艳私密的东西,他不怕丢了自己的脸面么?”
盈月细想:“要说算计彤贵妃,宫里算上跟彤贵妃不睦的,兮贵妃是一个,琛妃也是一个,便是婉嫔,也与彤贵妃不大合得来。”
宓姌凝神道:“跟彤贵妃和睦的人不多,可是本宫看来,那人的目的不只是要拉了同贵妃下水,私偷嫔妃肚兜这样的事,更是要对林云霄斩草除根,所以,谁最忌惮林云霄在宫里,便是谁了。”
盈月想了半日,低声道:“奴婢听涅筠姑姑说起过,从前林大人和琛妃娘娘……”
宓姌转过脸,低声喝止:“住嘴!这件事不许再提。”
盈月道:“是。奴婢可以不提。但这宫里能和林大人沾上点儿忌讳的人就只有琛妃娘娘了。这……”
宓姌长叹一声:“无论怎样,先送些上好的金疮药去给林云霄治伤,否则天气热起来,他那一身伤要化了脓也是要命的事,然后悄悄松了林云霄去木兰围场安置好,在得空儿问问他,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盈月见宓姌如此郑重,忙答应了不敢再提。
林云霄的伤养了三五日,便被催着押送去了木兰围场。木兰围场原是皇家林苑,里头千里松林,乃是皇家每年狩猎之处。但除了这一年一回的热闹,平时只有与野兽松风为伍,更何况是罚做苦役,不仅受尽苦楚,更是断送了前程。
宓姌自然是不能去送的,只得命盈月收拾了几瓶金疮药供他路上涂抹,又折下一枝无患子相送,以一语凭寄: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盈月叹道:“娘娘是以此物提醒林大人,希望他无忧无虑。”
宓姌道:“无患子抗风耐旱,又耐阴耐寒。本宫是希望林侍卫无论身在何处,都耐得住一时苦辛,图谋后路。再告诉他,走得不体面,若想回来,就必得堂堂正正,体体面面。”
盈月依言前去相送,回来只道:“林大人走了,只有一句话,娘娘的嘱咐他都知道,请娘娘小心琛妃便是。”
宓姌的笑意顿时凝在嘴角,冷冷道:“果然是她!”
然而,宓姌一时也未有什么动作,琛妃照样是万千宠爱,陪伴君侧。而寒的,只是宓姌一颗素来提防的心,又愈加凉了几许。
四月过江宁后,御驾便沿运河北上,从陆路到泰安,又到泰山岳庙敬香。五月初四方才回到宫中。
回京后第一件事,宓姌便是去了储秀宫看望了意欢。彼时沛涵亦带着璞琪在意欢身边陪着说话,沛涵素来装扮简素,身上是七成新的藕丝穿暗花流云纹蹙银线杀衫,云鬓上略微点缀些六角蓝银珠花,唯有侧鬓上那支双尾攒珠通玉凤钗以示妃子之尊,海兰行动间确有几分临水拂风之姿,楚楚动人。然而,却是永无恩宠之身了。
时在五月,殿中帘帷低垂,层层叠叠如影纱一般,将殿中遮得暗沉沉的。意欢穿着一袭粉红色纱绣海棠春睡纹氅衣,斜斜地靠在床上,爱怜地抚摸着璞琪的手,絮絮地嘱咐着什么。云昆便跪坐一侧,替意欢搭脉请安。
见了宓姌来,意欢便是一喜,继而羞赧,背过身去,低低缀泣道:“臣妾今日这个样子,岂敢再让皇后和皇上瞧见。”
宓姌微笑着劝慰道:“皇上还在养心殿忙着处理政务,是本宫先来看你,大家同为女人,你何必在乎这些。”
沛涵勉强笑道:“这些日子,舒妃妹妹也只肯见臣妾罢了。”她环顾四周,“连殿里都这么暗沉沉的,半点儿光也不肯透进来。”
宓姌懂得地点点头,搂过璞琪:“璞琪病了这些日子,脸也小了一圈,叫皇额娘好好儿瞧瞧。”
沛涵心疼道:“可不是,总是断断续续的,幸好二十多日前云太医终于赶回来了,可算治好了。”
宓姌蹙眉:“不晓得什么缘故?”
沛涵摇头:“小孩子家的病,左右是晚上踢了被子什么的受了凉,乳母们一时没看严。”
宓姌沉吟道:“那几个乳母便不能用了,立即打发出去。”
沛涵微微点头:“打发出去前得好好儿问问,别是什么人派来害我们璞琪的。”她疑惑,“可若真是害璞琪,偏又害得那么不在点子上,只是让臣妾揪心,分不得身罢了。”
云昆请完了脉,宓姌问:“不要紧么?”
云昆温和道:“就是脱发,其他也无碍。”
意欢缓过劲儿来,终于肯侧转身来。她前额的头发掉了好些,发际线拢得老高老高,只有头上笼着的发髻还异常饱满乌黑,许是觉得额头太高太阔了不好看,又剪了好些刘海儿下来。偏偏她的头发掉得稀稀拉拉的,像枯草般发黄,遮住了前头遮不住后头,越发显得欲盖弥彰。女子素来以“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为美,头发少了,难免使她容貌折损。
宓姌忙道:“发髻还厚重,可是江太医调理了之后见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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