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素刚吃了一半的面,被阿桃一气,便撂在了一边。一直垂着窗帘,现在猛一见光,才注意到那残破的墙壁和什物都旧得不堪重负,着实面目可憎。她环视了一会,人便有些恍惚,像处在不着边际的虚空里,白茫茫的一片,抓不到,又捕不到。查文熙怎么还不来呢?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或是在有意地躲避着她?这一想就有点受不了,只想马上要见到他,不管怎样,她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走出门,才发觉天阴了下来,灰白白地罩着,沉闷得透不过气来。看样子要下雨了。她又懒得再踅回去拿伞。想着查文熙上次告诉过他的办公地点设在领事街,就叫了辆黄包车,往那方向而去。沿途看到不少装运物资的车辆,也有堆着大包小包的马车和黄包车,载着逃难的人蹒姗而过。难道汉口真守不住了?她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想见到查文熙时,正好把路上的见闻告诉他,也好让他早做准备。
查文熙的办公地点处在一幢老式的花园洋房里,里面树木苍郁,花团锦簇。此时门口却停着几辆军用卡车,与优雅静谧的环境不甚协调。楼里的人正在紧张地往外搬东西。原来他们已经在转移了。她的心忽地一沉,也顾不得多想,就向那些人打听查文熙,人家对她指了指里面的一个门,她就进去了。
查文熙正在里面打电话,口气很急切:“……我们马上就要去宜昌……要手下的去接你们过来……不行,一定要过来,这战争不知要打到几时,我已经找重庆的朋友安排好了住处……路上你要把父母照顾好……”
英素听明白了,他这是要接自己一家老小去重庆避难呢。昨天问他时还不置可否,以为是自己太急迫了,岂知人家心里早有打算。她可有点天真得过头了。来时急切想告诉他昨晚受辱的事,现在看这情形,她还说得出口吗?英素望着查文熙晃动的背影,此时才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属于自己的。她和他看似亲近,其实却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在阻碍着。偶尔相交,随时又会有另一种力量把彼此拉回到远处。他和她,其实早就错过了。
查文熙终于放下电话,回头一看是她,便惊叫道:“你怎么来了?”
她没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查文熙有点心虚,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我是准备去看你的,可现在正忙……”
她还是没有回应。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走道里经过的人也在往这边瞅,向他俩投来诧异的目光。查文熙有些烦躁,对英素的怨气一下又上来了。她怎么冒冒失失地跑到他办公的地方来了呢?她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一点不顾及他的脸面?他是一向注意言行举止的,他的家庭,他与妻子的恩爱,也一直令同仁们羡慕不已。此时却被这个不懂事的英素给破坏了。他和她的一切,就会在四周迅速地传播开,大家会津津乐道地把一些小说电影里的悲情故事搬到他俩的身上,他自然是那些负心汉和骗子的角色。一旦被上司知道,他一切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他的怨气憋在心口,又不能发作。这娇小姐是重也重不得,轻也轻不得,只能小心地呵护着她,弄不好会更难以收拾。于是他强作笑容,劝她道:“我这里很乱,说话又不方便,你先回去,待下我来看你好吗?”英素便被他推着往回走。走了几步,她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你果真不想带上我……”查文熙连忙道:“想到哪去了,快走吧,等下我就来!”
英素的梦破了,人也就清醒了,知道他没那份心,何苦要死乞白赖地跟着人家呢。她一下扳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下起了雨,沥青的路面一点点地浸湿了,白亮亮地闪着光影,倒比天晴时显得干净了些。不时有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子飘落下来,像老妇人的手扒着地面。英素一下想到了上海,梧桐那密密匝匝的浓荫,到秋天就开始掉叶子,一片一片的,直到最后一片散尽,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才肯罢休。可上海的梧桐是见不到了,她已经回不去,就像掉下的叶子,只能零落而下践为泥土。她的心陡地一寒,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末路,一股悲戚涌了上来,脸上不觉露出一丝阴冷的惨笑。好在路人大都行色匆匆,没有谁在意她。她也没有了知觉,像个游魂一样,木然地荡着,任凭雨水漓漓地浸透了她。
走到柳枝巷时,雨才停住。她掏出手帕抹着脸和头发,却在这时碰上了烟商老胡。
汉口的风花雪月最新章节第16章 在柳枝巷(4)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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