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是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的。作为地区文教局的局长和一中的校长的我,自然暗自高兴。不想穆青杏见我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竟给我当头泼了一瓢凉水。她对我说:“尊敬的校长大人,你别高兴得太早,这种与谢困难的真实思想并不对等的叫赞扬也好、叫吹捧也好,对于谢困难本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听了她的话,我颇不以为然。说道:“你别危言耸听,通过电视台的这次改革以及人们对谢困难的赞扬,至少不会再有人骂他是‘囫囵苕’和‘夹生苕’了。”
穆青杏笑了笑,说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由于谢困难的特殊身份,注定他会成为人们的关注的目标,而他的性格又会注定他对人们的这种关注感到反感和厌恶,所以我断定冲突必然会再次发生。”
她的分析不无道理,我默然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个礼拜之后,同为“党的喉舌”的《临江日报》社的社长在社委会上大骂属下缺乏政治敏感性,以致让电视台在谢困难身上抢先得分。为了将失去的分数捞回来,将丢掉的脸面捡回来,他要求采访部立即组织力量在谢困难的身上挖撅出更有价值的新闻。对于社长的指示,采访部焉敢怠慢!他们立即派出两位经验丰富的记者来到一中,要求对谢困难进行采访和报导。
我得悉这一消息后,趁报社记者尚未到来之前赶到一中,同穆青杏商讨对策。不想穆青杏却显得十分镇静,她说:“我们不是幼儿园的阿姨,而谢困难也不是两三岁的小朋友,用得着我们操冤枉心吗?”
我说:“万一困难又犯了他的那股傻劲,不是又要被人……”
穆青杏打断我的话说:“假如谢困难没有这股傻劲就不叫谢困难。我认为他的最可贵的地方也就因为他有这股作傻劲。他的这股傻劲将伴随他的一生,所以‘夹生苕’的帽子也将会伴随他的一生。我们大可不必为别人给他带上的这顶帽子而忧心忡忡。我认为,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放心让困难单独去面对各种复杂局面!”
她既然如此讲,我还能说什么呢?
上午九时许,两位记者来到一中校长办公室,
他们见谢困难不在,便责问我们为何不让谢困难在学校等待他们的到来?我们解释,现在正值暑假期间,谢困难虽然在学校住读,但行动却是自由的。在接到记者要来采访之前便已和同学出去玩耍了。不过,当我们知道你们要来的的消息后,已经派人到街上去寻找他,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两位记者听了,不好再埋怨什么了,便要我们将谢困难的相关情况先介绍一下。就在我们向他们介绍情况的时侯,谢困难满脸不高兴地来到校长办公室。两位记者见他回来了,拿起相机就要对他拍照。
谢困难一见这架式便来气了,他一边用手遮挡摄影机的镜头,一边生硬地对两位记者问道:“你们是干啥的?”
一位记者便自我介绍道:“我们是《临江日报》社的记者,我叫周济民,他叫胡世平。今天我们是来对你进行采访的……”
谢困难一听,将手朝他面前一伸,说道:“那好,先把钱拿出来!”
他的这一举动,不但令两位记者感到吃惊,就连我和穆青杏也惊诧不。那个叫周济民的记者莫名其妙地说道:“你是拦路打劫吗?不然要我们拿什么钱!”
谢困难说道:“噫,你们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还当啥记者?你们要采访俺,当然要给报酬呀!”
胡世平说道:“这可是第一次碰到的怪事,从来都是被采访者向我们交费和送礼,那有采访者向被采访者交费的道理?”
我也觉得困难这种行为太荒唐,便对他说道:“困难,别胡闹了,赶快接受记者同志的采访吧!”
谢困难不等我的话音落地,便向我瞪起双眼,说道:“俺怎么是胡闹?他们既然要采访俺,当然就应该交费。你以为俺的时间就不值钱吗?”
周济民说:“我们不否认你的时间值钱,但是,我们对你进行采访,是为了替你扬名,别人求都求不到呢……”
谢困难说:“鬼要你们替俺扬名!你们走吧,俺还有正经事情要办哩!”他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去。
周济民见状,只得对他问道:“那你要多少钱才肯接受我们的采访?”
“一百元怎么样?”
“什么!一百元?天呀,我们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到一百元呢!你可是狮子大开口呀!”胡一平说道。
谢困难见两位记者副惊诧的样子,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嫌贵?可俺还觉得太少呢!你们想,俺一个大文盲,花两年时间,从小学升到初中,又从初中考入高中,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前来采访吗?虽然现在大家的工资都不高,但你们除了工资之外还有礼可收,所以,你们在工薪阶层里还是比较富的,现在仅收你们一百元的采访费,已经给你们面子了。何况,这笔开销用不着你们自己掏腰包,你们再这样讨价还价,说明你们太不够意思了……”他说到这里,朝两位记者扫了一眼,接着说道,“看来你们可能是没有带这么多的钱,不然也就不会说出这种小气的话。要不这样吧:你们今天就采访一半,留一半以后再采访。这样一来,你们只要给俺五十块人民币就行了。”
两位记者听了他的话,仿佛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脸上一时青,一时白,气得连说出的话也结结巴巴,难以成句:“你你……也也……太太……作弄人人了……”
谢困难却操着双手,两眼望着天花板,不予回答。过了好长时间,心态好不容易调到平和状态的周济民才对谢困难说道:“我们报社还没有向被采访人交费的先例,就是我们愿意给你这笔钱,也得向上面请示后才能定得下来呀!我看能不能先通融一下,你先接受我们的采访,采访费以后再商量好不好?”
谢困难说:“你别把俺当猴子耍!俺谢困难才不会上当受骗呢。好了,再见吧,等你们商量好了之后再来找俺吧!”他说罢,便甩手而去。出了门,不忘回头喊了一声“再见”。
他的行为,着实让两位记者恼火。望着谢困难远去的背影,胡一平愤然骂道:“真是他娘的夹生苕!拦路打劫也不看对象,竟然敢开口向我们要采访费,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夹生苕!”
周济民虽然不象胡一平公然骂街,但也对谢困难的这种行为大为不满。不过,他还是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临走时,他对我和穆青杏说:“你们再给他做做思想工作,不要坚持这种无理的要求。你们应该告诉他,他这样做实际是对他的父亲的形象是一种伤害。如果他想通了,你们再通知我们。”
送走两位记者后,我对穆青杏说道:“这个小家伙也不知是那根神经出了毛病,怎么会想到向报社要采访费呢?”
不想穆青杏却说:“不是困难的神经出了毛病,而是我们的思想太僵化了。其实,向被采访者付酬,在国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感到惊奇的是,困难的思想怎么会这么前卫?”
听说两位记者回去后,向他们的社长加油添醋报告了谢困难如何向他们索要“采访费”的情形,这位社长大人听了,竟发出一阵大笑声。不过,他笑过之后,突然将蓬乱的头发往脑后一拂,猛然站了起来,大声对两位记者道:“不错,你们今天很有收获!”
两位记者一听,以为是社长是在讲反话呢,便连声检讨道:“对不起,是我们无能,没有完成你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
社长在他们两人的肩上各拍了一掌,说道:“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电视台不是因为向地委反映了谢困难的意见后,受到地委的表扬吗?今天谢困难公然向我们要采访费不也是意见么?我们也可以向地委反映呀,说不定地委看在地委书记的小公子的面子上,真的会给我们报社拨一笔经费呢……”
《临江日报》社的社长姓王,名叫俊雅,他是一位既善于玩弄文字游戏的“文痞”,也是一位在官埸游刃有余的“官混混”,在临江的干部群众中声誉颇差。但是,由于他善于迎合领导的意图,加之能写一手漂亮文章,所以深得领导赏识,是临江政坛上的少数几个“不倒翁”之一。谢书记虽然对他的人品和文品颇为反感,但又无充分理由将其罢免。王俊雅知道谢书记对自己不甚“感冒”,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与谢书记套近乎。当他得知电视台首先对谢困难进行采访虽未成功,却因转达谢困难的“群众意见”面歪打正着,并因此让地委发文对领导干部在电视台露面的次数作出限制性的决定,便后悔自己缺乏政治敏感性。为了作出补救,所以也来一个对谢困难的采访。虽然同电视台一样,没有采访到谢困难本身的事迹,却得到了他要报社付费的这种在外人看来是荒谬的要求。他认为,谢困难的这种要求虽然从表面上看是颇为另类,但却有一定的新闻价值。他知道,谢东山是一个讲原则的人,若直接向他汇报这件事,是不会取得好的效果的。于是,他决定在向地委宣传部反映情况之前,便让报社的那两位记者四下散布谢困难是“夹生苕”的言论,并想方设法让这种议论能传到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史翠娥的耳朵里。然后再适时向地委宣传部汇报。这样一来,当报社的情况汇报尚未传到地委书记谢东山的耳朵里之前,史翠娥一定会将小儿子向报社索要采访费一事告诉了丈夫,然后报社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向谢东山要政策。他的迂回策略很快取得了效果。当谢困难向报社要采访费并因此被人骂为“夹生苕”这件事传到史翠娥的耳朵里时,她自然感到震惊和伤心。当天下班以后,她便将这件事如实地告诉丈夫。她说:“你的这个宝贝儿子实在太不象话了!报社好心好意去采访他,他意然向人家索要采访费,结果让一桩好事变成了坏事,现在社会上都在传说,我们的儿子是一个‘夹生苕’。你看气人不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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