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杏没有料到“红痞子”会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昔日的争论对手是在改换斗争策略,所以并不打算买他的账。但是,她也十分清楚,这埸争论虽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必须注意埸合和方式,因此,当“红痞子”要她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单独谈的时侯,她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
到了“红痞子”的办公室,穆青杏将茶杯往桌子上一虿,气愤地对他质问道:“你得老实交待,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卑鄙的手段转嫁矛盾?”
洪培之先是表示承认错误,继而又以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其实,你也不要过分指责我们的做法,我们也是出于无奈呀。你想,如果有人将一口浓痰吐到你的脸上,你会作出什么样的反映?除了恼火、甚至怒火冲天外,你的第一个反应恐怕是迅速将脸上的浓痰用手抹下并甩将出去。至于甩到哪里,情急之下,哪能细想?”
尽管穆青杏对洪培之将谢困难比作“浓痰”十分反感,但为了让他把全部实情摆出来,还是忍着性子,让他将“屁放完”。
洪培之便向她谈起之所以如此做的前因后果。
洪培之在对待谢困难的入学问题上,开始还是很严肃的。从大道理上讲,是因为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乃国家既定的方针,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从个人感情的角度来讲,他本人可以说是“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而作为高干子弟的谢困难之所以成为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毋庸置疑也是“文化大革命”造成的。作为同为“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洪培之对谢困难的遭遇也不能不表示同情。对他来实小就读也是真心实意地欢迎的。再者,正因谢困难是地委书记的儿子,他也认为只要将谢困难教好了,他所领导的实验小学就很有可能从地委和行署那里得到一些实惠。特别是已经叫了多少年的实小教学大楼突然于谢困难进校时被立项,并且有一部分款子已经到账,更使他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都是谢书记的感情因素在起作用。为此,他从一开始,便下决心在谢困难的教育问题上全力以赴,力争以优异成绩向地委书记表示谢意。他认为,谢困难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他在农村经受过磨炼,应该知道没有文化到底是什么滋味,现在有了学习的机会,一定会倍加珍惜,肯定会刻苦用功学习。他也想到了谢困难年纪是大了些,记忆力会不如七八岁的小孩。但是,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优势,那就是理解能力强。有了这种优势,再加上学校老师教学得力,他的进步绝对要比刚发蒙的小孩快。为此,他特地将他安排在教学经验丰富又认真负责的青年教师李娟娟的班上,同时安排了两名老教师专门对他进行课外辅导。谁知时隔不久,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以及辅导老师都跑来找他诉苦,或称谢困难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囫囵苕”,或者说他是一个“半生不熟的夹生苕”,根本无法教。听到老师们的诉苦之后,洪培之回想起谢困难进校时把他当成“同学”的那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便以为这位地委书记的小公子的智力可能是真的有问题,很可能是愚鲁型的学生。但是,他深知学校的一些老师为了追求升学率,而将一些学习成绩差的学生冠之以“愚鲁”,甚至同医院的医生沆瀣一气,以医学鉴定为名,将送去检查的差生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定为“愚鲁”的现象十分普遍。由于凡是定为“愚鲁”的学生的成绩可以不在统计之列,因而不会影响老师教学成绩,以至有些班上的“愚鲁”生竟占全班学生总数的百分之五十。对此,他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想得很开,当前的教师负担很重,待遇却非常低,他们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为了好向上面交差罢了,更何况凡是被定为“愚鲁”的学生的名单是严格保密的,对学生的虽有不良影响,但并不是非常明显,为此,他也就懒得去追究。现在,这些老师将谢困难说成是“夹生苕”或“囫囵苕”,会不会也有猫腻呢?于是,他决定亲自对谢困难的智力进行一番考察。
一天早自习时,他信步向谢困难所在的班级走去。当他来到谢困难班级走廊时,下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满教室的小家伙们听到铃声,便象决堤的洪水般向教室门口涌去。就在这时,谢困难站了起来,大声叫喊叫道:“都给俺站住!”
小家伙们听到他的断喝声都愣住了,扭头望着他。谢困难拉了一张桌子将后门挡住,然后快步走到前门门口,用身子挡住大门,大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得喊俺为爷爷,不喊的人不准出大门!”
开始,小家伙们不愿意喊,一个个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有个胆大的孩子说道:“老师讲过了,你和我们是同学,只能喊你为‘大哥哥’……”
谢困难说:“不行,非得喊爷爷!”
一个小家伙哭丧着脸说道:“我要出去尿尿……”
其他孩子也纷纷叫道:“我也要尿尿……”
“叫了爷爷的,就可以出去尿尿了,不喊的,就别想出门!”谢困难操手坐在桌子上,高昂着头说道。
大概是这帮小家伙们实在是憋不住了吧,只得陆陆续续地喊起了“爷爷”。这样,谢困难才将桌子搬开,放小家伙们出去。
孩子们如同获赦囚犯似的,“呼啦”一声,就象开闸的洪水,向门外奔涌面去。一个正在吃面包的小家伙突然将尚未吃完的面包随手一扔,拼命朝门外冲去。不想谢困难一见,就象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提了起来,然后指着地上的面包质问道:“你丢的啥?”
小家伙回答道:“面包。”
“面包是用啥做成的?”谢困难问。
“粮食。”
“啥粮食做的?”
小家伙回答不出。
“面包里面是不是放了耗子药?”谢困难又问。
“没有。”
“那你为啥将没有吃完的面包扔掉?”
“我吃不完。”
“吃不完就扔掉?你他妈的小兔崽子,简直就不是人养的!糟蹋粮食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心痛!”谢困难突然将小家伙往地上一丢,继续吼道,“跟俺拣起来吃掉!”
小家伙不愿拣。
谢困难揪住他的耳朵,将其拉到面包跟前,命令道:“拣起来!”
小家伙极不情愿地将面包拣了起来。
谢困难命令:“吃下去!”
谢困难大声吼道:“爷爷我告诉你个小王八羔子,面包是用面粉做的。面粉是用麦子磨出来的。而麦子是象你爷爷一样的农民种出来的。一粒粮食一粒汗,你懂不懂?你不爱惜粮食就是跟你爷爷我过不去,今天你要是不将扔在地上的面包拣起来吃掉,爷爷我就不许你上厕所拉屎拉尿!”
小家伙哭丧着脸,不得不用手掰着面包屑,一点一点往口里塞。吃了不到一半,忽然用一只手捂着裤裆,对谢困难哀求着:“我要尿尿……”
“不吃完就不许尿尿!”
小家伙只得继续掰着面包屑往口里送。突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小家伙又说要尿尿,谢困难却对他命令道:“坐到座位上去,下了课再吃,吃不了,仍然不许尿尿!”
小家伙刚坐到座位上,任课老师走进教室。在班长的口令声中,全体同学起立,谢困难这才大摇大摆地直到后排,将抵住后门的那张课桌子搬到原来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
洪培之目睹了这一幕闹剧,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是却从这件事情中觉得谢困难绝非老师们所传的“囫囵苕”或“夹生苕”。谢困难当过农民,受过磨难,知道种粮食的艰辛,对粮食的爱惜可以说是出于一种本能。尽管他对不爱惜粮食的小朋友有点近乎恶作剧,但他的淳朴和憨厚的本质却得到充分的展现,只有对他的这种本质有一定的认识,才不会把他的一些行为看成是“苕”或“夹生苕”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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