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休息时,各县(市)的“芝麻官”们以及那些比“芝麻官”还小的“芥菜籽”官们或相互拜访,或邀人凑对攻克“方城”,或到地委、行署“烧香拜佛”,或走亲访友。我因初来乍到,既无亲亦无友,也因不善玩,故不能入流。最主要的还是因我是第一次到临江,很想到市面上去走一走,以熟悉一下临江的地理环境,了解一下当地的民风民俗,所以,吃过午饭后,便独自一人走出地委大院,穿过大街,登上沿江大堤,浏览江上风景。就在此时,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向我走了过来,朝我打量了一番,问道:“同志,你是不是姓余?”
我点头。
他露出欣喜之色,接着说道:“那你一定就是余化龙同志了!”
我感到十分意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说:“我适才到三级干部会议柯山代表团驻地找你,他们说你一个人到街上散步了,所以就跟了过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
他说:“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听说你也来参加会议,所以不揣冒昧地前来请教。”
他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听到他的这番话,使我感到很不自在。我再次朝他打量起来,只见他上着宽筒大袖的对襟长褂,下穿束口长裤,初初看起来,好象是练内家拳的武术教练。他长髯飘胸,红光满面,气势轩昂,又象是修练有素的道观中的高道。看到他的这副神态,我情不自禁地对他肃然起敬。我说:“你老太客气了,请教可不敢当……”
不等我把话讲完,他便说:“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业余的。听说你到临江开会,就感到机会难得,所以才不揣冒昧前来打扰。”
我说:“既然大家都是文学爱好者,你老就千万不要客气,就算是共同探讨吧!”
他说:“假若不影响你的休息,我们是不是找一个茶座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真的有不少问题需要的你求教。”
我说:“ 好吧,我也正想找一个人了解一下临江的风土人情呢!”
我们来到一个名叫“静心斋”的茶座,茶座的老板见到他,忙打招呼道:“哟,什么风把我们的老局长吹来了!”老人笑模笑样地对老板说道:“来一壶本地的云雾茶,再来一盘兰花豆和一盘‘开口笑’!”
很快,茶上来了,兰花豆和“开口笑”上来了。我对老人说道:“对不起,我还不知道你老人家的尊姓大名呢。”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当代作家作品评论》的杂志,递给我,说道:“你看看这本杂志,上面有老朽的一篇评论你的大作《玄机》的文章,不知你看过没有?”
我慌忙翻开杂志,有一篇题目为《真诚对虚假的宣战》的文章,作者为白水田。我惊叫起来,原来你就是白水田先生!你的这篇文章立论独到,笔锋犀利,不象别的评论文章那样,只是一味地吹捧,而是事实求实对我的这部作品的不足也提出了批评。同时,由于先生的名字很有特色,所以我对这篇文章印象极深。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老先生笑了笑,说道:“ 人生就是如此,凭的是一个缘,有缘就相逢。我之所以和你投缘,就是因为你的作品是真正从生活中来的,处处都洋溢着你对底层群众关爱之情,敢于为老百姓鼓与呼。而不象其他那些所谓的作家,站在生活之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玩文字游戏,不是无病呻吟,就是媚俗卖弄,抒发的只自己以及自己的那个小圈子里的三朋四友的那种空虚和变态,或者是对权势和财富的追崇和迷恋,而对广大的工人、农民等底层的群众则不屑一顾。对这些所谓作家我是鄙视的。对你的《玄机》的评论是我离休后才开始写的第一篇文章,虽然谈不上有份量,但确实是我作为一个离休老人对当前文坛现状的一种表态。”
我听了他的话,仿佛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我激动地握着他手,说:“你的这一席话对于我来说,真的有一种醐醍灌顶的感觉。你对文学创作既然有这么深刻的见解,为什么不动手写一点文学作品呢?”
他笑了,说道:“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正是因为自己最近写了一部四不象的东西,要想请你指教……”他说着,从带来的皮包里拿出一大摞稿子,接着说,没有立即递给我,而是问道,“你对我们地区的地委书记兼专员的谢困难的印象如何?”
我的心怦然一动,意识到他的作品与谢书记有关。于是,我回答道:“今天上午听了谢书记的讲话,虽然的随意讲的,但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实在的人。但令我不解的是,好象人们对他并不怎么买账。我也感到奇怪,他这么年轻,而且学历又不是很高,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一个副乡长青云直上,并当上了主管几百万人的大地区的地委书记和行署声专员?”
他说:“我坦白地告诉你,我的这部叫小说也好,叫报告文学也好,写的就是他。”
我一听,不由为之一震,说道:“听这个茶座的老板刚才称你为局长,不知你原来在哪个局当局长?你之所以对谢书记的情况这么熟悉,大概与你的职务有某种关系吧?”
我的话刚一落音,他就说道:“我在离休前,先是地区教育局的局长兼临江第一中学的校长和党委书记,后来调任地纪委副书记,我之所以对谢书记的情况十分了解,与我的这种职务不能说没有关系,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同他的父亲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问道:“他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他答道:“他的父亲就是上两届的地委书记谢东山呀,怎么,你对这一点也不知道?”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口里没说心里想,谢困难之所以能在这种年龄就当上地委书记,原来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爸爸!看来,谢困难飞速的升迁并非他自己所说的是“走桃花运”,而“裙带运”才是他的火箭式速度升迁的真正原因。过了半天,我对正处兴奋状态下的白水田说道:“既然是这样,你的大作恐怕就无太大新意……”
白水田大概是听出我的话外之音,忙说道:“你可千万不要以为谢书记是靠他父亲的裙带关系才走上现在的这种领导岗位的。”
我再次“啊”了一声,说道:“难道他不是因为他父亲的关系才当上地委书记的?”
他说:“这样吧,你还是先看看我的拙作后再自己找答案吧!”
他的话再次吊起了我的味口,于是我说:“好吧!我一定认真拜读……”
不想白水田不等我把话说完,便说:“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不是要你当读者,而是要你当作者。”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作者只能是你,怎么要我当作者?”
他说:“你知道,我是一个长期搞行政工作的,经过几十年的磨练,写写报告之类的应景文章还马马唬唬,但要搞形象思维则还没有上路。尽管我将谢书记的事迹整理了一个材料,但也仅仅是个材料而已,若将其滥竽充数拿出去,不但入不了编辑老爷们的法眼,就算是编辑老爷们能搞抬贵手,也只能让读者大倒胃口。但是,我又不愿舍弃这个题材,所以希望你能将其 当作素材进行再创作……”
我忙说:“这可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否则就有剽窃之嫌。而且,根据你对我的拙作的评论,证明你对文学创作极有见地,凭你的才能,写好这个题材应当是不成问题的。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拜读之后提一点修改意见。”
他说:“这样吧,你先看看再说,若你觉得确实有可取之处,你再动动手,然后作为我们的合作……”
我仍不同意,说道:“那样也不行。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帮忙看看,甚至也可以动手作些修改,那是我应当做的,绝不能因此侵占别人劳动成果。”
他说:“谢困难的事迹是非常感人的,很值得一写,假如因写作技巧的原因将其写得不伦不类,那就太可惜了。我之所以恳切要求你亲自将其当作素材进行再创作,就是希望能通过你的生花妙笔,将这个真实的人物塑造成一个能立得住的艺术形象。如果你非坚持要将老朽的名字署上,也可以,但你的名字一定要署在我的前面。”
“为什么?”我问。
“名人效应呗。”他回答道。“你是知名作家,有数量不少的固定的读者群,小说若问世了,就会产生相应的反响。说白了,我这也是‘狐假虎威’呀……”
我笑了,说:“还是等我看了大作之后再说吧。”
他将书稿慎重地放到我的面前。我一看,扉页上的用毛笔书写的《官运桃花》四个苍劲有力的楷体大字立即跃入眼帘。在标题下,有一行蝇头小楷“本篇故事纯虚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午开幕式上谢书记的引起人们哄笑的“走桃花运”话。他的这句话经过王树人的诠释和谢困难本人的肯定后,我便知道其中必定隐藏着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并萌生出要了解其中内幕的欲望。现在看到白水田的这个标题,自然十分高兴。我对白水田说道:“今天上午的开幕式上,当谢书记讲到有人说他升迁快是走桃花运时,立即引起哄笑声,议论他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本想卖弄风雅,结果适得其反。我当时也感到他是因水平低才产生这种低级错误,看来他的话不是错误,而是另有来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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