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落座,县委书记和县长从后面走了过来,几乎同时在我的左右肩膀上各拍了一掌,县长说:“报告写得不错,不愧是大手笔!”
书记说:“够‘右派’水平!”
我只有苦笑。
地委和行署领导进入了会埸,走上了主席台,在各自的座位上落坐。我朝台上望去,见台上只有一个人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且又坐在前排的中心位置上,因此可以断定,他就是新上任的地委书记工员兼行署专员的谢困难同志。他人高马大,身高估计在一米九零左右,应属当今女性最理想的择偶标准身高。他生就一对砍刀眉,两眼清明有神。他肌肉发达,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他的两耳大而长,并紧贴鬓后。根据星相学原理,此乃大富大贵之相。我有点怀疑,将谢困难委以重任的组织部门的领导是不是一位精通相面术的相面大师!
会议开始之前,地委副书记王树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会场扫视了几眼,然后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走到讲台前,将公文包放到讲坛之后,便用手拍了拍麦克风,随即说道:“大家静一静!我想趁会议尚未正式开始之前讲几句题外话……”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公文包,从中拿来出一摞稿纸,将其高高举起,接着说道,“这是几个县市的‘县太爷’们在今天一大清早送给大会的见面礼……”
他的话音未落,台下便爆发出一片笑声。
王书记接着说道:“我这话并没有什么可笑之处,但是大家还是笑了,这说明,不少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不用我点明,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次会议尚未开始,下面便传得天昏地暗,说什么地委和行署为了重建地委会议大厦,准备向各县(市)搞摊派筹款。就是根据这种猜测,竟然有不少县(市)的县太爷们就来一个先发制人,给我们送来了这些‘礼物’……”他说着,再次将手中的稿纸扬了扬,继续说道,“我算服了你们这些当父母官的,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简直都成精了!‘你上面不是想搞摊派吗?我便来个先向你要求困难补助,看你还怎么好意思向我们开口’!有个县,本来是我们地区财政状况最好的县,他们竟然也打了要求困难补助的申请报告。他们的报告也不知是哪位大手笔写的,要是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肯定会痛哭流涕,好惨啊,工人和干部发不出工资,教职工甚至为了赚取生活费,不得不停课到外地捡破烂。你们说惨不惨?这位秀才太爱自作聪明,想把我们当苕来盘,他也不想一想,我们难道真的就这么苕,轻易相信你写的这一套?当然,写这份报告的秀才是按照他的领导的旨意行事的,没有县太爷们的授意,他能这么写?我真猜不透,为什么如今我们的‘县太爷’们搞‘下有对策’都这么精?”
他的话,使我无地自容。我偷偷地看了看我们柯山县的两位县太爷,只见他们一脸尴尬之色,不敢抬头正眼看人。
王书记继续说道:“我问过一位‘县太爷’,说地委和行署要就修建地委会议大厦而向下面摊派的消息是从哪里听到的?他说是从‘路透社’得到的。好家伙,原来是从‘路透社’那里得到的消息!我看呀,什么‘路透社’不‘路透社’,其实就是从路上捡到一张信皮,便被那些轻信谣言者当成绝密情报!今天,我也来向大家透露一点消息,不过,我这个消息不是从‘路透社’得来的,而是临江地区‘王树人广播电台’发布的,具有绝对的真实性和权威性……”他的话引起了一片讪笑声。我朝我们柯山县的两位头头望了一眼,他们虽然也在笑,却笑得极不自然。王书记接着说道,“是的,上届地委和行署的领导班子是搞了一个决议,想将多少年来就想修建一座现代化的、五十年也不落后的地委会议大厦尽快上马,可是由于资金原因,未能梦想成真。我们这一届领导班子上任后,是不准备上这个项目的,不是不想上,而是没有能力上,因为我们要将十分有限的资金用在振兴地区经济的刀刃上……”
掌声如同惊涛骇浪般在礼堂涌起,经久不息。
王书记将双手往下一压,掌声才慢慢停了下来。他接着说道:“现在不上,不等于以后也不上;我们这一届不上,不等于以后各届班子都不上。不过,谢书记叫我跟大家打个招呼,不管哪届班子要上这个项目,也不管什么时候要上这个项目,但是,任何人都不许以此为由向下摊派筹款。如果有人要搞摊派,你们或通过你们向以后的继任者打招呼,一定要进行坚决抵制和反对……”
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据说,引起你们误会的原因是这次会议没有按原通知在临江宾馆的会议大厅召开,而是改在这个礼堂召开。这就使你们这些畏摊如虎的‘县太爷’们怀疑我们是在搞现身说法,是别有用心……”他说到此处,因会场笑声骤起,只好煞住话音。等到笑声平息后,他继续说道,“要说别有用心,我们确实是别有用心。这个用心就是为了省钱。这个主意是谢书记提出的。为了省钱,他亲自到临江宾馆和这个大礼堂进行实地考察,才作出决定的。谢书记说,‘地委礼堂虽然陈旧,但绝对不会在最近坍塌,不会对代表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如果把会改在这里召开,将大家的住宿改在地委招待所,让大家跟地委大院的职工一道吃份饭,每人每天至少就可以省出捌拾元钱……”王书记说到此处,看了看手表,停止了发言,走到谢书记的身前,低声耳语了几句,又返回讲坛,对着麦克风大声宣布道,“现在开始开会了。请地委书记兼行署专员谢困难同志讲话!”
掌声四起。
人们将目光投向主席台,只见披着一件咖啡色短大衣的谢困难,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将双肩一抖,那件短大衣便顺着两肩滑落到椅子上。去掉了大衣,也去掉了臃肿,使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实实在在地显露在众人视线之中。一看到他那铁塔般的身躯,台下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啊呀”的惊叹声。他一边用粗大的手掌抚了抚青光闪亮的脑袋,憨厚地同旁边的领导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向讲坛。尽管他坐到了椅子上,但由于身材高大,原来固定的麦克风话筒虽然经工作人员一升再升,仍然与其嘴唇相矩甚远,他只好尽量低下身子,让嘴唇接近话筒。也许是感到过于别扭,干脆站起身来,既象对自己又象对台下听众说道:“俺的声音大得很,用不着这玩艺儿。俺今天就讲几句……”
典型的山西棒子腔。
“有人说,俺谢困难是走桃花运,所以官升得这么快……”
听了他的开埸白,台下爆发出一片哄笑声,有人甚至笑得前俯后仰,在笑声中还一部分杂着窃窃私语。我听到有人说:“绣花枕头一个!”
听到这种议论,我也有同感。官升得快,只能说是“官运亨通”,而他却将其说成是“走桃花运”,岂不让人笑话?既然连桃花运是什么意思都分不清,又何必装腔作势地附雍风雅?他这么做,不但不能使人对他产生好感,相反却让人将他肚子里有几挫屎看得清清楚楚。我本来对他充满了好奇和敬仰之情,听了他的这句洋绊话后,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变得丑陋起来。看来,他之所以爬得这样快,完全是靠“走路子”或者是依靠裙带关系得到的。
“咋啦?你们都笑啥?俺讲得不对吗?”谢书记见台下笑声不断,颇觉奇怪,回头向王书记投去疑问的眼神。王书记忙走上前来,对着谢书记的耳朵嘀咕了一阵。谢书记这才醒悟过来,对台下大声说道,“原来你们是笑俺的‘桃花运’说得不对呀!其实,俺并没有错。俺就是走‘桃花运’嘛……”
是他执迷不悟还是他所说的“走桃花运”确实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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