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市区,已是临近中午十一点钟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杨方明扭过头来,冲着杨浦和刘明娟说道:“两位局长,我就在前面那个转盘下了,前天我答应了市运管处,去他们那里看看。他们说他们的档案管理软件出了点毛病,估计是操作不当,我得赶紧去给他们看看,要不他们又得埋怨我们局卖的软件有问题。”
刘明娟拧了眉看腕上的表,关切地问道:“需要的时间长吗,要不要我们等你?”
杨方明感激地说道:“不用不用,我待会儿坐公共汽车回去。”
刘明娟善意地提醒道:“那你自己得注意一点,我听说最近公共汽车上小偷挺猖獗的,好多人都宁愿多花钱去打的士。”
杨方明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不免激动起来:“就是,那些小偷真可恶,一想起来就觉得丢人,就像认准了我偷似的。春节后我乘公共汽车都掉了两次钱包,一气之下,我想戏弄一下小偷。那天下班之前,故意把厚厚的一叠纸折好放进信封,下车回家后果然发现信封被偷,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我刚上车不久,就觉得腰间有一硬物。我摸出来一看,竟是以偷走时的魔术手法还回来的那个信封,信封上竟然写了一行字,‘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影响正常工作,谢谢’。唉,弄得我现在只好脱离工农群众,上班改骑自行车专车了。”
刘明娟被他的讲述逗乐了,忍不住咯咯地笑道:“丢人没什么,丢钱可是要命的事。你真了不起,作为一个曾经连续丢过两次钱包的人,居然还能活下来!”
杨方明突然间想起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从他的公文包里摸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杨浦和刘明娟,眉开眼笑地说道:“说起信封,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昨天晚上,镇上的匡镇长给了我们一人一个信封,说是打麻将的底牌。你们两位领导都没在,就让我带给你们。唉,不说信封的事我还差点就给忘了。”
杨浦接过来一看,原来信封里装着四张百元大钞,连忙退还给杨方明,用没商量的口气对他说道:“这哪是什么底牌,这分明是现金呀。杨方明,你怎么搞的,最近市里不是一再强调不能收受现金礼金,这是‘高压电’谁也碰不得,查实了要严肃处理。你负责把它退回去,不像话。”
杨方明伸手接住信封,转眼定定看着刘明娟,一副求助的神情。
刘明娟正在把她的信封放进小坤包,一听杨浦这话,怔了怔神,随即淡淡一笑。她伸手从杨方明手中拿过信封,不容分说地强行塞进了杨浦的夹克口袋里,不以为然地劝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底牌,而是给每个评委的评审费。宋局长他们以前都是收了的。你要是不拿,别人都不好拿,而且还会说你假正经。你就入乡随俗吧!”
杨浦正想说什么,他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一听,脸色一下就变了,吃惊地叫了一声:“什么?有可能是胃癌。我和刘局长已经回到市里了。我们这就马上过来。”
刘明娟不寒而栗,关切地追问道:“谁?是谁得了胃癌?”
杨浦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回答道:“是王晓雅打来的,……”
杨方明更像一只惊弓之鸟,眼巴巴地望着杨浦,着急地问道:“不可能,王晓雅怎么会得上那种病!”
杨浦咳嗽了一下,撂下手中的手机,气馁地说道:“王晓雅今天上午陪宋局长去医院看病,医生给宋局长做了检查之后,董院长悄悄告诉她,怀疑宋局长有可能得了胃癌。这事宋局长还不知道,大家嘴巴都要严一点,不要到处乱说。”
刘明娟暗吃一惊,像一条吃了烟油的蛇一样,浑身不在自地扭动着。她对于宋局长有一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她唯恐自己受到他的欺辱而提心吊胆,另一方面又觉得一个熟悉的老领导得了这种不治之症,女人天生的柔弱心肠产生了怜悯。因此,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吃惊之后依然是难过,毕竟他们同事了十多年,而且他一直还是挺关心和照顾自己的。命,这就是命,一切都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车子在转盘处放下了杨方明,径直驶往医院。在医院的大门口,王晓雅和医院王主任已经等候在那里,一见到杨浦和刘明娟,慌忙引导他们朝里面走去。
王晓雅边走边汇报道:“医生还没有最后确诊,但董院长建议宋局长做一个全面检查,他现在正陪着宋局长在照光室照片。董院长还建议,让宋局长到省城大医院去查一查……”
说话间,他们来到照光室的门口。王主任拦住了他们,说是里面的X射线对人身体有伤害,最好是在门口等。幸好他们面前有扇大玻璃窗,能够看到和听到里面的情形。
照光室内,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医生眼睛瞪得像患了甲亢,正大呼小叫地喊着站在一旁董院长,并召唤着屋内几位医生,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嚷道:“董院长,还有你们几位,快来,快来,我干了三十多年了,今天总算碰上一个——你们看,心脏是不是长在右边了!”
董院长凑到荧屏前看了看,惊愕道:“哟,还真是的呢!”
宋局长从遮蔽物后面探出头,扭过头来困惑地问道:“不能吧,我参加过很多次体检,啷格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呢?”
董院长怔了一下,朗声大笑道:“哈哈,宋局长,谁让你背对着站呀,快转过身来!”
刘明娟并没有跟着周围的人一起笑。她回头看了看杨浦,他的脸色十分沉重,与其他人的嬉笑形成强烈对比。他看上去仿佛毫无心理准备,在这种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捏了捏,像哄小孩子一样压低嗓音说道:“注意一下你的神情,别让宋局长起疑心。”
宋局长哈哈大笑着走了出来,一看到门口的杨浦和刘明娟,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耸立浓眉,有点惊异地问道:“你们啷格来了,不过倒是来得正好,哦嗬,我遇到麻烦了。”接着,不等他们回答,他的话像打开的水龙头,哗哗地直往外淌:“哈哈,喝酒把我的胃子喝出毛病来了,别人都是胃子(位子)有问题就去找组织部,我却只有找医院,而且是大医院。董院长找了熟人,已经把我介绍到省城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弄不好可能要动刀子。我下午给分管市长请了假就动身,估计要耽搁个把月甚至更长。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一时半会还不会唱《国际歌》。董院长说了,就是点胃溃疡,只不过比一般的要严重点。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局里的工作就暂时由小杨来倒板,小刘我晓得你不是一个梭边边的人,要帮着展劲哈!”
宋局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用怀疑的口吻问董院长:“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真是省里最好的医院,硬是比省人民医院都好?”
董院长频频点头,学着宋局长的口音说道:“咋不是喃,市里的好几位领导都是去那里就医。”他似乎怕宋局长不信,又补了一句加以说明:“你记得不,前不久市人事局的谢局长就是在那里死的!我不骗你,硬是比省人民医院好!”
宋局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地朗声笑道:“好嘛,我就信你一回。那我就去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
杨浦的眉头微皱着,叹了口气说道:“宋局长,身体要紧,你就放心去吧。局里面的事情,我们尽力而为,替你维持好。”
宋局长突然刹住笑声,睃了杨浦一眼,口气郑重地说道:“小杨,你可不能当啥子维持会长,没有那么松活。对啦,你那天给我讲的走啥子公共档案馆的发展路子,尽管我这个木脑壳没咋个听明白,也搞不懂是对还是错。这样子,你先按着你的思路试着搞。莫来头,档案工作不像打仗,搞砸了也捅不了啥子大娄子来,大不了重新来个。你要大胆地开展工作,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千万不要跟我说啥子等我回来再说,万一我像谢局长那样搞归一了、回不来了呢?”
刘明娟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她在琢磨宋局长这段话的内涵。她听到最后,凭着女人的直觉,隐隐感到话中有话,也许他多少知道或者猜测到了他的病情。看得出来,他分明是在他们面前强作欢颜。她越想越不对劲,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可能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她难过得低下了头,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楚。她实在是说不出话来,甚至那怕是几句安慰的话。
杨浦有些沉不住气了,着急地说道:“那可不行,你要是不回来了,我怎么大胆的搞!万一弄出问题了,谁来给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宋局长哈哈一乐,指点着杨浦说道:“行行行,你倒很实在,盼我回来原来是为了替你拣脚子。行啦,别解释,千万别解释。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你要晓得,我这可不是在用一根筷子吃藕,专门挑你的眼子。对了,我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秦决定辞职回来了。她的老总打电话跟我说,啷格挽留也留不住,只得给她说把位子给她留着,欢迎她随时回去。小秦这丫头我还真服了,有那么优厚的待遇也能舍弃。好了,我不说了,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王晓雅就行了。记住,不要啥子事情都给我摆在那里不动,到时候我要喊你们说个幺二三的。”
宋局长不容他们分说,强逼着他俩上了车,并挥手告别。
刘明娟在车子开动后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好一阵子,她才抬头望了望一脸沉重的杨浦,突然间想起了秦冰冰要回来一事,倏地觉得自己冥冥中一直害怕着的什么一下子离她很近了。她隐隐生出一丝醋意,心有不甘地作了一个非常幼稚的试探:“杨局长,问你一个问题吧,就当我采访你了,也可以算作玩笑。如果你、我和冰冰同坐在一条船上,船失事了,而你只能救一个人上岸,那么你救谁呢?”话刚说出口,她马上发觉这句问话有多么的笨。可是,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已经追不回来了。
杨浦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把戏,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小刘,我听朱局长讲过,你在越南下龙湾就给省局王局长当过教练,所以当然肯定知道怎么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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