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局长刚出洞口，出乎意料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吴县长。
吴县长正与一个人在交谈。见到宋局长一行出来，他抬手挥了挥，抛出一个有礼貌的微笑，快步迎了过来：“老宋，怎么样，不会比其他地方的溶洞差劲吧！”
宋局长惊讶地站在原地，眼珠差点儿瞪出来：“你啷格来了？”
吴县长望见宋局长那副目光呆滞傻傻的表情，猜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龇牙一笑，扯直嗓子自顾自地说道：“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再怎么还算得上一个小地主吧。不过，你放心。你中午给我安排的差事我都办妥了。培训班那里我去讲了，要求参训的单位必须买一套软件，哪有只买马不配鞍的道理；经贸委的老童那里我也打了个电话，那几个改制企业该交的钱一分也不能少，再穷不能穷档案呀！”
宋局长呵呵笑起来，随之豪爽地一挥手：“待会我拿酒来谢你。”
吴县长指指身旁的人介绍道：“这是柳溪镇的李书记。”
“我认识宋局长，”李书记伸过手来，嘴角一弯，像是笑了一下：“上次我去市档案局，就是宋局长接待的我。只是不知道宋局长还记不记得？”
宋局长拍拍李书记的肩头，开心得就像拍着老朋友似的，嘿嘿一笑：“印象不深。”
“没关系，”吴县长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个动作，看李书记给弄糊涂了，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是说，你等一会儿用酒跟宋局长加深印象就是了。”
李书记愣了一下，默认似的笑了笑。
“老宋，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呀。看了这儿的溶洞，点评点评吧。”吴县长碰碰宋局长的肩，显得很亲密。
“弄得不错，”宋局长佯作内行，给人一种见多识广的感觉，啧啧连声，脱口赞叹道：“平日里我要是听了有人说这美那美的，牙缝里就冒酸水，牙酸得豆腐都咬不动了。都是他妈的扯***蛋！可这里的钟乳石叫人看了不能不赞叹。”
“那就不说了。好吧，下个议程，请宋局长对这儿餐厅的烹调水平进行考察，啊？哈哈哈……”吴县长偏过头来看了看黄主任，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有口无心随便问的：“黄主任，晚上都准备了啥下酒菜呀？”
“穷乡僻壤的，各位领导，没什么好东西……”黄主任赶紧笑笑凑上前来，抱歉地说道：“就几只羊儿，烤了烤，凑合着吃吧！”
吴县长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黄主任，脸上现出不满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讥笑，语气里含有嘲弄的意味：“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各位领导，没什么好东西……”
宋局长一行人又轰地一声笑开了。
“我的意思是……”黄主任连忙解释，笑容挂在脸上却有些窘迫。
“别解释啦。也不要太腐化了，就这起码也得吃掉农民的十几袋化肥。”吴县长摆摆手，示意黄主任不要说了，扭头饶有兴趣地向宋局长介绍道：“这儿的烤全羊蛮有特色的。我去过西藏、内蒙，比较了一下，还是这儿的更合我的口味。到了吃饭的钟点了，我们就把晚宴摆在那边那个亭子里吧。”
宋局长进了一个亭子，被谦让着坐在一个烤架前，红红的木炭让他感受到一股暖意。不一会儿，一只已经烤得色泽黄亮、皮脆肉嫩的烤全羊被抬进来架上了烤架，一股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李小宛紧挨着宋局长坐下，把嘴凑到他耳旁说着什么。那种耳语在旁人看来几乎就象一种厮磨。在任何场合，她从来不掩饰对于宋局长的亲昵感情，也根本也不在乎别人说长道短。
吴县长手中的刀叉和质地细腻的瓷盘相碰，发出悦耳的叮当声。他用刀割下几块放入宋局长碗盘中，笑笑说道：“尝尝吧。这可是好东西呀。你是知道的，羊肉性热，来得快，上劲。这种烤羊肉，吃起来酥脆香嫩，肥而不腻，根本不同于别的地方烤成的羊肉味道。”
宋局长用手撕送入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品尝，不禁连连点头称是。
吴县长接着又割下几块羊肉，放入了李小宛的碗盘中时，很着意地看了她几眼，露出一张甜得腻人的笑脸：“来，小李，多吃点。让我们一起长胖。你瞧你这身子骨，单薄得像有人没给你吃过饱饭似的。我听老宋说过，他过去在北方当兵时吃了很多牛肉。你瞧，他现在壮得像头牛。”
“我才不信呢！我吃了不少鱼，可我却不会游泳！”李小宛莞尔一笑，她的象牙似的整齐细密的牙齿，像一排光滑的小石墙悠然打开，使得从那里边滑溜出来的每一声笑声都银子般闪闪发亮。
“老宋呀，我可羡慕死你啦，哪像我那里男性同事比例过高，偶尔碰上个异性同事，不管长成什么样也都被当天鹅宠，肤色白一点的是白天鹅，肤色黑一点的是黑天鹅。不像你们档案局出来检查工作，都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吴县长转过身来，压低嗓音悄悄对宋局长说道，说这话时还用眼角瞟了李小宛一眼。
宋局长想笑又没笑，装作很认真：“是吗，我知道你的意思，男女搭配除了干活不累，还容易干别的不累。只不过，那可是‘重体力劳动’，可比你上台作报告动动嘴费劲多了哟！”
吴县长笑了，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小宛，啧啧嘴说道：“说什么呢？含蓄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曾是打过越战的野战军似的。我就奇了怪啦，像小李这样的女孩子在你身边工作居然不紧张，也不害怕。唉，我说周围漂亮姑娘怎么越来越少，原来她们都跑到档案局去了。说实在的，你在档案局里工作，身边总有漂亮女孩儿，粉黛如云，真是生活在鲜花丛中。”
宋局长用缓缓摇头否定了吴县长的说法，摇了好几下头才说话，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瞧你说的，我们局里女同志相对比其他单位是要多一些，不过尽都是些婆婆大娘，狗尾巴草居多，真正算得上鲜花的却没有几朵。”
“是吗？蝴蝶毕其一生，终日穿梭于姹紫嫣红的鲜花丛中，结果科学家却断定它是色盲。你不会是出现了审美疲劳吧！上次你们局那位年轻局长来这儿，带的那位刘处长也该算上一朵吧。”吴县长眨巴着黑眼睛盯着宋局长看，舔着手指上的的油渍。
宋局长语塞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仿佛有粒子弹嗖地射入他的心脏，他的心象被戳了一下。他知道，吴县长说的是刘明娟。那一天在办公室里，他就像被一股魔力指使着，有史以来第一次是在没喝酒的情况下作了些带诱惑性的暗示。他当时说过之后就愣了一下，是呀，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说这种近于下流的暧昧话呢？刘明娟是一个貌似开朗实际上却非常保守的人，三贞九烈似的。她有着阿庆嫂那种天生的精明和圆滑，在各种交际场合结交许多的人，就像磁铁吸引铁渣一样，其实又很难有人能真正地突破她铜墙铁壁一般的防线。他想和她浪漫一番的短暂闪念，就像墙缝里的老鼠一样，探头探脑了一阵子也就缩了回去。
他坐在那里发呆，想着那天的尴尬，心里有种端好了十足架势却放了个空枪的感觉。在那段日子里，男人的自尊促使他多少有些怨恨她，有时竟恨得咬牙切齿，却还不能让牙齿弄出声音来。刘明娟在单位里倒是没有任何反常。她依旧说说笑笑，对他也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不自然。她对自己明显有了戒备心理，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在人多的场合，一口一声“宋局长”，喊得热辣辣的叫人陶醉，但那明显地是在应付公事。这种情形，倒屡屡让他为自己的邪念而羞愧。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茫然若失，好像一个正做到仙境的美梦，忽然间被一种无聊的声音吵醒了。按照他的逻辑，这实在是一件把脸塞到裤裆里的事。他的胡思乱想，已到了有点离谱的地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卑鄙，他不应该这样，这不是人干的事。他突然觉得脸红、惭愧，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为自己近些日子内心蠢动不已的邪念自卑不已。他深信自己是下流而可耻的，更为自己的无可救药而惶恐不安。幸好没有人能洞穿自己的灵魂。
李书记走了过来，含着吟吟的笑朝宋局长频频点头：“宋局长，来，我敬你一杯，加深一下印象。”
宋局长心里正在翻江倒海，李书记的相邀使他蓦然一惊，但他还是神态自如地端起了酒杯，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强制镇静地说道：“好，好。不过，李书记，一杯酒能产生多大的印象呀！”
吴县长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起码三杯，要充分发挥酒精勾兑的作用。”
酒过三巡之后，李书记切入正题，只时很费力地吐着词，说一句，咬一下嘴唇，像是很不情愿揭开这个伤疤：“宋局长，我们镇这些年的档案工作出了点岔子，给上级和外界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印象。我们镇有的干部也受到一些影响。我们镇党委和镇政府这次下了决心，一定要挽回这个名誉，想请宋局长在这方面予以支持。听说档案工作也在搞达标升级，我们也想搞一搞，不知行不行？”
宋局长见李书记如此一番掏心剖腹的样子，感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浑身非常舒服。他点点头说道：“这咋个不行呀！不过，档案工作的达标升级，我们在市县一级的机关里搞得多一些，乡镇上搞还是头一家。这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新课题。”
匡镇长像海难者突然抓到一块肢解的残破船体一样，兴奋异常，他插嘴道：“那我们镇更有必要搞了。我们就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宋局长，我想问问，你们的最高等次是什么？”
宋局长笑了笑，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和随便，一一解释道：“档案工作的达标升级，按省上的文件规定，一共分为三级，也就是省一级、省二级和省三级。这当中，最高等次是省一级。如果要搞，可以根据自身的情况，有所选择。”
匡镇长看来是想急于洗刷自己的污点，脱口而出：“那我们就达省一级。”
陈局长在一旁忍不住了，态度极其认真地说道：“对不起，匡镇长，按照规定，档案工作升级通常是要逐级逐级地升，怎么会一下子就搞到省一级去了。”
匡镇长一阵懊丧，当了真：“陈局长，你可不能这样拔我们的气门芯，让我们泄气呀。”
陈局长用眼风扫了宋局长一下，出言谨慎地说道：“匡镇长，你们要搞，还是一级一级的来。今年子嘛，先搞一个省三级，把基础打牢了再说。我们还是要按照规定要求来办。”
匡镇长挑起手指搔了搔头皮，眼睛瞪的滴溜圆，一摊手：“那宋局长还说可以让我们选择？”
宋局长咧嘴一笑：“我是说你们可以选择升或是不升。”
李书记一直没吭声，只是求救般地望着吴县长。
“说好的，今天不谈工作，喝酒喝酒。”吴县长接着责怪地向匡镇长嘘了一声，身体前倾地对宋局长端起了酒杯：“别急，吃完烤羊还有一锅羊头熬成的浓汤，羊血、羊肠、羊腰子、羊肚、羊肝各有一盘子，今天是名副其实的吃全羊。喝好吃好了，我就不信，还会有什么规定不规定的哟！龟腚不就是王八的屁股吗，有什么好提的，又不能当羊肉吃！”
大伙儿愣了一下，接下来就是一阵抽风似的干笑，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把嘴巴笑成小白兔。这话其实并不好笑，但是，领导的话有时候就等于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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