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宋局长经不住李小宛的磨缠,动身去柳溪镇。
宋局长一上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冲着杨方明直嚷嚷:“你这副卵样子可不行呀,做出一副苦瓜脸给谁看!跑面上的工作,不能这么死气沉沉的,要活跃一点。特别是在酒桌上,该喝就要喝,哪有那么多讲究。我看你呀,宁可咒自己这病那病的,也不肯多喝一口酒。你想想,你出来可是代表我们档案局的形象呀。”
杨方明晕晕乎乎地支吾其词:“我我我……我不行……”
宋局长这下不乐意了,气鼓鼓地说道:“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是在女同志面前不要说不行,哼,这种年龄就不行了,你老婆还守着你跟着你呀?”
杨方明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小宛,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那个不行,我是说我喝酒不行。我我我……我不会喝酒,已……已经醉了。”
宋局长依然黑着个脸:“谁天生就会喝酒!谁不是被逼上梁山的。出来跑面上的工作,光靠讲道理和温良恭俭让是不行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喝酒。别人文的时候你得比他更文,别人野的时候也得比他们还野,否则,啷格让人服你。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说自己醉的人往往没醉,说自己没醉的才真醉了。既然调你出来代理指导处处长,先不要说这样能力那样能力,这喝酒就是最起码的基本功。这一点上,你得多向李小宛学一学。”
李小宛娇嗔地眨巴着眼睛,一个人坐在那捂着嘴巴笑:“宋局长,你不要表扬我,我晕。我今天踩了假水,开头几杯是酒,后面的全部是矿泉水。”
杨方明摇着头舌头直是打结:“难难难……怪,我……我我我看你一杯接一杯,我还真以为酒精对你不起作用。”
宋局长不再吭声,皱起眉头,换上了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他对于这个老实巴交的杨方明,就是咋个看咋个不顺眼,觉得他除了会写点文章啥子都不会,尤其是缺乏组织协调能力。这样一个人,却被朱局长认作保奶肉,局里也一直把他作为人才在培养。其实,在机关这种地方,谁不是人才?大家都是人才。他只不过就是多读了几年书而已。没法子,现在是什么都讲文凭,就是不讲有文化的不一定有水平。也难怪,文凭是看得见的,水平是看不见的。前不久,原来的指导处长跳槽到了市公安局,朱局长就叫他把杨方明带出来跑一跑,说是让他多岗锻炼一下。谁也没有想到,中午在酒桌上,他还没喝上几杯酒,就变成了一尊供在庙子里的泥菩萨,死不秋秋的,别人给他烧香也好,冲他吐痰也罢,只能阿弥陀佛地坐在那里求情告饶,自然更谈不上主动出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迂夫子。他很难想象,像这样的人,那么乘不住火,啷格能撑起档案局今后的门面。这以后可咋个得了,闪闪的红星如何传万代!
宋局长在车上闭目养了会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向陪同前往的陈局长问道:“你预测一下没有,这次培训班办下来之后,档案管理软件大概能卖出多少套?”
陈局长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没学过易经八卦,不好说。尽我所能吧。”
“预见性是做一个领导者的起码条件。”宋局长板起了面孔,似乎是怕对方听不明白,接着又说道:“作为一名领导,就是要能够预言明天、下个月、来年及将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陈局长显得没精打彩的,嘟嚷了一句:“假如到时候预言的事情泡了汤呢,那怎么办?”
宋局长不屑一顾地说道:“那就要再想出一个泡汤的理由来。你要搞清楚,凡是当领导的想干的事情,用点心都能够找来道理,甚至于还能找出理论根据来,不仅可以说服别人,也能在不知不觉中就说服了自己。我看,你是得花点时间说服说服自己了。”
陈局长勉强笑了笑,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盯了宋局长半天,好一阵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呀!”宋局长有些不耐烦了。
“我估计,”陈局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顿时显得很不自在,像是给逼得走投无路了似的,咬咬牙说道:“我估计至少也能卖个四、五十套吧!”
“那不行,才卖四、五十套怎么行呀!”宋局长一听就急了,十分不满这么一句不让人过瘾和不让人放心的表态,脸上的阴影像云一样遮盖上去了,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不是说培训班学员有两百多人吗,怎么才卖四、五十套?”
陈局长的脸微微发红,颇为委屈地解释道:“这两百多人中,许多都是来自乡镇,还有一些基层小单位,他们连计算机都没有,肯定是不会买的。县级单位里,也只有国税、工商和金融等一些条件好一点的部门计算机用得多一点,但他们条条上又要求使用自己行业上推荐的软件……”
“这我不管。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得想办法。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被自己的尿憋死吧?”陈局长的话说得宋局长烦躁起来。
陈局长一见宋局长的态度很强硬,委屈地说道:“我这些天一直是寝食不安,脑壳都想烂了。本来,我想下午让宋局长去培训班讲讲话,强调一下,或许能多卖几套出去。”
“这个,我不是请吴县长下午去讲一讲吗?”宋局长说完这话,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嗓子眼里似乎像有一堆潮湿的柴禾边烧边冒着浓烟,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扭头对杨方明说道:“杨方明,前面有个小卖部,你到那儿去拿几瓶矿泉水。”
杨方明已耷拉着头坐在那儿睡着了,满脸憋得通红,愁眉苦脸的,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李小宛推了他两把,他才蓦地惊醒,茫然四顾,好一阵才弄明白是让他去买水。他下了车,或许是中午喝的酒在作怪,手啊脚啊嘴啊好像都不怎么听使唤,他的嗓音竟然也结巴起来:“老老老……板,一一一瓶瓶瓶矿泉水……”
老板看他一嘴的酒气,没等他说完就帮他拿一瓶矿泉水。
杨方明继续结巴道:“……多多多少钱。”
老板树起了两根手指:“两块。”
杨方明一摸兜里,皱巴巴的只有几张块块钱,便摆手道:“买买买……”
老板以为是他口渴得难受,连忙帮他拧开了瓶子盖。
杨方明突然想讲讲价,几乎是下意识地嘟哝道:“买买买……买不起。”
老板一听,只当是他不想买了,气忿地冲着瓶嘴“咕嘟咕嘟”猛喝一气。当他正准备破口大骂时,陈局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声喊道:“怎么搞的,这么磨磨蹭蹭的,不想做生意啦。老板,跟你说话呢,你耳朵长没长在脑袋上?赶快搬一件过来,到这里来收钱。”
“好的,来了。”老板赶紧应答着,搬了一件跑过去。
杨方明落寞地上了车,又蜷缩在那里闭眼昏睡,一脸倦意。
宋局长接过一瓶水,拧开狂喝了一气,那股强烈的干渴感才算压了下去,心里也舒坦多了。他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不会是担心吴县长去讲也没有力度吧?”
“不不不。吴县长去讲肯定管用,他毕竟是县太老爷呀。我原先就想请他去讲一讲,又怕请不动,没敢说。还是宋局长体谅和理解我们,一说他就答应了。”陈局长向宋局长投去感激的眼光,不由得打心眼儿里佩服他,接着又叹息道:“本来,我还想请县政府正式出个文件,这样力度更大,效果也会更好。没想到,吴县长一口回绝了,说什么这种事职能局出出就行了,不要什么事都往政府推。”
宋局长用一种自信的口气说道:“叫他出,这事我来跟他说。”
这话惹得陈局长一阵惊喜,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接过话茬儿:“这样的话,我心里踏实多了。我想,再怎么也能卖出一百多套。唉,宋局长的要求简直跟朱建华跳高一样,太高了。”
宋局长这才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眼睛眯起来,仍不满足地要求道:“这就高啦,我觉得还不够,一定要争取卖到两百套。你这儿是试点县,头三板斧砍得如何,对于其余几个县区全面推开影响很大。这第一炮无论如何也要打响呀!我希望你呀,来它个麻子打豁嗨——全体总动员(圆)……”说着说着,宋局长突然间来了兴致,眨巴着眼睛给陈局长出了一题:“来,我给你出一个脑筋急转弯,谜面是:身穿着金色衣服的人。你猜猜?”
陈局长搜肠刮肚地细想一番,然而终是不解,只得摇了摇头。
李小宛低头嗤嗤直笑,歪着头瞧着他说道:“这是我以前给宋局长出的,太弱智的问题了,谜底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猜得出来,其实就是‘一鸣(名)惊(金)人’呀!”
陈局长窘得一脸通红,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像是被大火燎过的一般。他的嘴唇动了一动,似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只是鼻孔里不关痛痒地“嗯”了一声。
宋局长打了个呵欠,偏过头来垂询道:“这路怎么跟麻子似的,大坑小坑的,快把我的肠子都抖出来了。我说,还有多远?”
“到镇上还有一段距离。不过,那溶洞就在前面了。”陈局长隔着车窗玻璃朝外看了看,露齿一笑,接着又说道:“黄主任说了,让我们先到溶洞,他和镇上的领导在那等。那路旁站着的,好像就是他们,站在最前面的是匡镇长。”
宋局长顺着陈局长的手势看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正在左顾右盼,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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