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学吕品才认识柏拉图这个名字,对“精神恋爱”只会望文生义,觉得自己也算干着这种事。时常惦念一个人,也许比占有她更加幸福和安全可靠。因为占有的还有可能失去,但谁也无法将她从你的意识中夺走。这种感受,许多朋友不能理解,理解的也不愿苟同。
孙宁凌隔三差五就会到309宿舍转一转,跟其他五人也混得很熟,打通了人脉。这些人不是将梁淑纯这个昙花一现的名字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就是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纷纷鼓动吕品“花开堪折直须折”、“今朝有酒今朝醉”。吕品被劝得紧了,便搬出梁淑纯:“我有女朋友的,虽然不在身边,也得有自觉性。”
夏柳立即驳斥:“马上二十一世纪了,什么专一啊纯情啊,统统都要被淘汰。一个男人至少同时要有两个女朋友才能找到真爱。”
“此话怎讲?”吕品虚心求教。
夏柳从枕边的被窝里挖出一本小说集,翻到一篇文章让他学习。
吕品奇道:“《周瑜的喊叫》?是他临死前的那句‘既生瑜,何生亮’么?就这也能扯出一部小说来呀?”
“拜托,看清楚点,是周渔。”
“难怪,我说怎么周瑜一出场就是做啊爱啊的。”
在夏柳的督促下,吕品把这小说浏览了一遍。“瞧瞧人家,南征北战两地跑,整得两个女人都为他神魂颠倒。这才是男人应该享受的生活!”夏柳一脸得意,似乎小说写的是他。
吕品笑道:“这故事挺有趣,可你断章取义根本没看明白,真爱永远只有一个,其他都是假象或考验。”
“别扯了,专一与纯情不过是小说里编编的,跟算命一样,只能欺骗那些相信它的人。现实,还是要现实点。”
吕品把书一合,砸到他怀里:“人人都象你,生不如死了。”
“死也要快乐地死,”夏柳掏出一块不知道哪来的手绢,放在鼻尖闻了闻,神情好似电视剧里的采花大盗。
夏柳有一只黑色木箱,从不上锁,里边装满各种小玩意,每一件都是一次风流的见证。有的是女孩用过的东西,有的则作为提示之用,比如一张泛黄的火车票,它代表的是某年某月某日,在宝鸡到武汉的列车上认识的某个马尾辫姑娘——这就不容易与另一张出租车收据所代表的女孩搞混。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却令吕品联想到连环杀手。在恐怖片里,他们也有收集的癖好。
夏柳将手绢收进箱子,换上美特斯邦威的休闲裤,穿好耐克鞋,在镜子前左右晃动了几下,挺满意。
吕品问:“又去打球啊。”
夏柳神秘兮兮地贴着吕品的耳朵悄声道:“昨天我在网上和一个美眉聊天,复制了几首北岛的诗给她发过去,他就以为是我写的,崇拜得要死。哈哈……我的心,是一座城,一座最小的城……”
“老兄,这是顾城的诗,”吕品一把推开他,“那个什么美眉这么喜欢诗歌,怎么连这个常识性错误都看不出?”
“差不多啦,也许是视频看上我了,知道我编的也装作不知道罢。反正我们约好了晚上八点在皇城酒店见……哟,我得出发了。回见!”夏柳迅速地整了整发型,一把抓起外套,便飞出门外。
宿舍里又只剩吕品一人,他又想起小说里那个为了爱情奔波的男子,灵感突至,开始盘算每个周末在陕西与北京之间来回跑的可行性,却悲观地发现自己不仅要把每个月的饭钱全部用来做盘缠,而且很可能因为买不起返程车票而流落北京街头,然后被关进收容所,那里的气味一定是很糟糕的。
纵观古今,一切经典的浪漫都是以金钱为后盾的。对于吕品来说,可兑现的浪漫至少要发生在方圆五百里以内。
遗憾的是,五百里之内,还没有发现值得他奔波的女孩。
吕品打开电视机,那是六个人集资买的,买来后没多久便成了废物。问题的根源不在电视机,也不在观众。最初众人争抢遥控器,为了看自己最喜欢的节目,战况激烈简直可用惨无人道来形容。而当最终的胜利者确定了频道后,他们发现原来无论哪个节目都可以用惨无人道来形容。
电视剧不是沉闷压抑的肥皂剧就是投机取巧的跟风之作,自从《我的野蛮女友》大获成功之后,“我”的男友、老师、学生、奶奶、婆婆、叔叔、舅妈、七大姑、八大姨、宠物狗……统统变得野蛮起来,很快就可以回到原始社会了。广告无所不在,一集电视剧中间插播四次,广告没创意没关系,荒诞没关系,恶心也没关系,可连续重复三次就容易让人抓狂,像念经一样。娱乐频道有采访明星的节目,大部分时候来的都是没几个人认识的“明星”,随便唱两句,哪怕走调了主持人都会夸有味道。情景喜剧正在流行,虽然没几个有趣的片段,但几乎演员每说一句台词,画外音都会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该笑了,简直拿人当白痴。模仿国外的选秀节目总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且不说参赛者水平如何,评委一开口便让人哭笑不得,不是一堆废话就是搞不清说什么。
最不可理喻的是一个情感热线节目,请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播音室里,五官不养眼,声音又不好听,喜欢手舞足蹈和讽刺挖苦。打电话进去寻求帮助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他臭上两句的,他可算是世界上最老的愤青了。只有一些无所求而专门去赞美他的“粉丝”,才能受到他和颜悦色的接待。每次看这个节目不超过五秒,小舍都会破口大骂,情绪激动时甚至抽出水果刀要冲到电视台去为民除害。
点歌台是唯一没有争议的频道,吕品想看这个。生活的每个阶段他都有不同的最爱之歌,初中时最喜欢听《一起走过的日子》,上高中以后换成了《千千阙歌》,这是一首百听不厌的好歌,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听到七老八十,于是每天都听好几遍,结果没到一个礼拜就厌倦了那个调子。后来他又迷上了《我愿意》,也没坚持多久,这时翻出《一起走过的日子》和《千千阙歌》,发现又很悦耳了。一次吕品在音像店买CD,忽然听到一首无比恬静、深邃、悠远的钢琴曲,甚至心跳的速度都受到了它的影响而放慢了,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他毫不犹豫买下了那张CD,从那以后他每天都要听三遍那曲《神秘花园》,一直没有改变。
点歌台竟然没有这个曲子,吕品关掉电视,关掉电灯,抱起电话躺到床上,打开好久不用的收音机,开始播打西安音乐电台的点歌热线,一遍又一遍。
不断的忙音回响在黑暗而寂静的房间内,窗外小小的夜空上缀满繁星,犹如一个个害羞的花骨朵,宛若遥远的神秘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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