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如意的国庆假期终于结束,吕品简直一无所获,反而还丢了东西。孙宁凌却是满载而归,纪念品没几件,可那里的打折商品实在太多了,卫生纸都买二送一还带抽奖的。若不是吕品拼命阻拦,她绝对会包一火车皮的杂货回去。
离开郑州的时候,乐观亲自送他俩到火车站,这还是吕品平生第一次在火车站与人话别离,以前都是与亲人朋友一起上下列车,从没有产生过这种遗漏了什么的感觉。火车启动时,吕品望着站台上本与自己无关的人群中的那个熟悉面孔,油然而生出淡淡的忧伤。吕品没有把煽情的话说出口,因为他注意到乐观目送孙宁凌上车的眼神很有内容,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返校后的一段日子过得特别慢,好象连时间自己都觉得时间宝贵、生命苦短似的,非要度日如年才罢休。吕品每天都使劲地发呆、睡觉,依然有很多盈余的时间,身边的人也都像进了慢镜头一样,老态龙钟慢条斯理地活着,有的甚至无法被当成活物。
这座城市本就是以生活节奏缓慢而闻名的,即使不是秋冬季节,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也无一例外地像照在这片土地上的阳光一样慵懒而拖沓。连外语学院附近的邮局也受到这节奏的影响,经常让人怀疑他们邮递信件用的是驴车。
有这样一则奇闻,说南京某高校的一个女孩在圣诞节那天收到了一张从这个邮局发出的贺卡,上面却写着:情人节快乐。
女孩大为感慨:“天哪!这张贺卡在路上跑了十一个月。”
接着她又看了一眼卡片上的日期,马上纠正道:“不是吧?前年的!”
拖泥带水的状况恐怕要持续到明年春天,而吕品已经几乎看遍了图书馆里所有可以看得下去的书。这并不意味着他博览群书,只是反映了学院图书馆的藏书量。这个图书馆的年纪比学院里最年轻的学生都小,拥有一万多册各类书籍,勉强可供全校人手一册。
这一万多册书是由以下几部分组成的:
某公司捐献的从路边小书摊上以两元一斤的价格买来的八百多本旷世名作,且不说那几本“全庸”、“古龙巨”、“梁栩生”著的作品,单是一些罕见的“新书”就够开眼界的了,比如号称中国魔幻现实主义领军人物马可嘶的代表作《千年寂寞》、大器晚成的老年作家韩不热创作的《狗改不了吃屎》,以及《海子诗歌全急》;
兄弟院校赠送的两千册珍贵书籍,都是这些院校的校办刊物合订本,以及校内教授们为本校学生编写的辅导书,在市场上绝对买不到;
该学院历届大四毕业生扔掉的旧书,共三千五百多册,非常具有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其中包括一些私人信件和日记本,充分展示了一个时代的大学生的心路历程和生活姿态,可惜这里至今未培养出名人,否则这堆废物中定能翻出名人的墨宝,也算一笔横财;
五千多册通过各种途径收集来的言情小说,其中的错别字比中学时代流传的那种版本里的还多,并且页面之间经常夹有苍蝇、飞蛾之类的昆虫标本,令生物系的学生们心动不已;
大量的儿童读物和高考、中考参考书;
最受欢迎的当数“社科类”单元的那几本关于如何避孕和产前护理的书,它们备受摧残的容颜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反映出部分学生的求知欲。
新生们都死活不相信学校会穷到这地步,好歹在这座城市的几十所高等学府中,这个学院的校门是最雄伟的,独一无二。经过认真分析,有人开始怀疑校门之所以搞这么大,完全是因为穷得没钱买墙砖而采取的偷工减料的举措。
当图书馆无法令人有所作为的时候,吕品和他的舍友们就回到宿舍里跟时间较劲。
六个人在各自的床上摆着八百罗汉的造型,或趴或躺或侧卧或盘腿而坐,嗑着瓜子,聊着天,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想睡睡不着,末了无话可说就大眼瞪小眼。与世无争得象在安度晚年。
在他们集体老死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除了“三贱客”外的那三位,不能让他们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消失在人类历史的海洋中。
门的左边上铺是王梓,陕西汉中人,网名“青蛙”,笔名“王子”,最忌讳的事就是别人同时叫这俩名。小巧玲珑的他小时候的理想是长高,现在的理想是快快长高,因为再过十年才长高就没什么意义了。唱歌是他的爱好和杀手锏,因为只要他一扯开嗓门,别人就会什么都依他。大伙都叫他“歌后”,因为每次歌唱比赛他都是最后一名。
“歌后”的幽默感很强,平时喜欢用爷爷那里学来的土方法给人看相,有一次朋友聚会,他把一个美女的小手攥在手心里,一本正经地边数边念:“一箩贫、二箩富、三箩卖豆腐……”——所谓的箩,就是指纹象水面被石子穿过时漾出的一重重波纹,呈同心圆状分布。十个手指里有一个手指的指纹是这样就叫一箩。可数到四箩的时候他就卡住了:“四箩…四箩…”吕品及时提醒:“四箩是不是也卖豆腐?”他如梦初醒:“对对对,就是卖豆腐…卖豆腐,知道二箩为什么富不?八成也是靠卖豆腐发家的。”不用说,那一箩的肯定是因为没有卖豆腐才穷的。至于那位美女的手指到底是几箩,他也没数出个子午卯酉来,毕竟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门的右边上铺住着虎背熊腰的小宝,身上没一处地方是小的,却坚持让别人叫他小宝,估计是想给未曾谋面者以惊喜。他和王梓算是这个宿舍的门神了,正好一壮一瘦。小宝与任何男生均可侃侃而谈,海阔天空,在运动场上也算一员健将;但在女生面前却如含羞草,口舌打结,注定了不可能在感情上取得韦小宝那样的成就。小宝是江苏淮阴人,长着亚洲人平坦的五官,却有一身黝黑的皮肤,常自诩为中非友好的活物证。如果严格点,算上欧洲人般魁梧的身材和美洲人般好动的性格,他应该去当联合国的形象大使,宣传“世界一体化”。大家都形容他黑得丢到煤堆里都找不出来;吕品不同意,他说小宝是丢到煤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比煤还要黑。
夏柳睡在王梓的下铺,这个名字蛮有诗意,他的爱好是诗歌和美女,而且诗歌都是为得到美女而服务的。每天早晨他都比其他人早起半个小时,是为了避免上课迟到,因为他梳洗的时间不比女生短。保守地说,从早到晚他至少要修理十次手指甲,有一次听讲座吕品坐他旁边,亲眼见他修了九次,修得象子弹头一样光滑。这并不能证明此人讲卫生,因为他随即用这样完美的手指伸进自己的鼻孔,那绝对是一种高品质的享受。同时引人注意的还有他那一头又粗又长的头发,随便拔一根都可以拿来打个绑腿。难怪都舍不得剪掉,每次去理发,其实就是洗个头,出来还是那么长。在和异性说话时,他每隔十五秒就会将脖子轻轻一扭,让盖住半边眼睛的头发甩起来——为此小舍特地掐过表,的确是十五秒。这种头发就是为了甩而存在的,但大家都替他的颈椎担忧。夏柳还经常将自己的面部肌肉组合成忧郁的表情,说这叫诗人的气质,但吕品怎么看怎么觉得象个弃妇。
不过客观地讲,夏柳还真的作过诗,大二暑假一个宿舍的人都去他老家秦皇岛游玩,面对大海夏柳诗兴大发:“啊!大海……”后面全是省略号了,不知道是因为海风模糊了听觉还是他故意留个悬念。后来回到学校一起去看电影,屏幕上出现海的画面,他又不禁陶醉:“啊!大海……”还是没下文,因为被周围观众的目光给瞪回肚子里了。第三次是集体登华山至半山腰,大伙在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之际,猛听得他一句“啊!大海……”正纳闷这里是华山哪来的海,却见他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翻出一瓶“胖大海”凉茶,依然没有解开那个悬念。
后来迫于舆论的压力,夏柳好久没有再提过他的这首有头无尾的招牌诗,直到一次系里组织去内蒙草原。望着碧绿无垠的草原和湛蓝无边的天空,他终于没有忍住,张口就来:“啊!大海……”顿时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锁定他,看他如何圆场。孰料夏才子急中生智,竟接了个毫无破绽的尾巴:
“……呀,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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