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姚佩佩,汤碧云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班了。既没请过假,也没有提交什么辞职报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还专门派人去汤碧云家走访过一次,也没见到她本人:“她家里人叽里咕噜的跟我们派去的同志胡乱比划了一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假如到了本月底,她如果还不回县里来上班,按规定一定要被除名。到那时,我们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小胡子嗓门很大,脸上有几分凶悍,但说起话来倒也通情达理,并不像汤碧云描述的那样蛮横。姚佩佩问她能不能抄一下汤碧云家的地址,小胡子就从满桌的图纸底下翻出一个通讯簿来,随手扯下一页日历,在反面写了一个地址,递给她,又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坐下来喝杯茶,我这里有上好的梅家坞龙井。”
姚佩佩见对方已经拉开了抽屉,取出了茶叶罐子,只得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茶泡出来,泛出焦叶粗梗,色泽像酱油汤一般浑浊,尝了一口,又苦又涩。这哪是什么梅家坞龙井,分明是陈年的树叶子!可嘴里仍不住的道:“好茶好茶。我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呢。”说得小胡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面色也变得慈祥起来。她把手里的那个茶叶罐子往佩佩的手里一塞,道:“你要喜欢喝,就拿回去吧。我平常不怎么喝茶。这么好的东西,搁在我这儿倒是可惜了。”姚佩佩推让了半天,拗不过她,只得收了,一迭声地道了谢,告辞而去。
汤碧云的家住在城南下河沿的乱葬岗一带。过去一直是处决犯人的法场,最近县政府正打算在那儿修建一座火葬场和一个看守所。长江屡经改道,形成了一堎堎的沙丘,河汊密布,杂树阴森。姚佩佩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很快在一个大水闸的边上找到了汤碧云的家。
一进屋,姚佩佩就闻到了一股新鲜的竹香。早听碧云说她父亲是个篾匠,手比女人还巧。她曾送给佩佩一只精致的蝈蝈笼子。屋子里光线阴暗,墙边堆满了竹器,篮子、筛子、匾子、笼屉,什么都有。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腰间围着一块白布围裙,手执一把竹刀,赤着双脚,正蹲在地上破篾编席子呢。一根长长的青竹到了他的手里就像变戏法似的,不一会儿就变出了无数条细匀柔软的篾条来。他的十个手指上都缠着橡皮膏,连看都不看佩佩一眼,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从外面进来。姚佩佩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想了半天,竟然叫他“汤碧云的爸爸”,连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她说是来找碧云的,那男人头也不抬,半天才说:“她不在家。”
佩佩又问他:“碧云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多月不去单位上班?”
“她不在家。”还是这句话。
随后,他从地上爬起来,拿着那把竹刀,拖上鞋,揭开门帘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就从里面传来了唰唰的磨刀声。
姚佩佩从碧云家出来,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忽听得背后有人在叫她“宝宝”。她回过头,看见碧云的父亲正在门口向她招手呢。佩佩赶紧返身往回走,那男人领着她进了屋,踮着脚,绕开地上的那张快要编好的竹席,走进里屋。那男人什么话也没说,指了指墙边搁着的一张梯子,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原来上面还有一层木板搭成的阁楼!姚佩佩顺着窄窄的木梯往上爬,很快就看见楼板上搁着一架纺车,墙洞里点着一盏美孚灯。汤碧云身上裹着一条薄被,头上扎着一块白布,正半靠在墙边,冲着她笑。
“该死的羊杂碎,你搞什么鬼!”姚佩佩骂道。话没说完,就“哎哟”一声,脑袋早已重重地撞在了房顶的梁上。
汤碧云连喊“小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汤碧云往里挪了挪身子,让佩佩和自己并排坐下来。她撸起佩佩的头发凑在灯前看了看,笑道:“还好,没给撞破。”
佩佩余怒未消,一把将她推开,叫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么长时间不去上班,一个人躲在阁上,坐月子呢?”
汤碧云只是笑。她从枕头边摸出一只桔子来,剥去皮,递给姚佩佩。佩佩一扭身,不去搭理她,嘴里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刚才我在外面盘问了你爹好半天,你在阁楼上怎么会听不见?你爹也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害得我差一点白跑一趟。”
“我爹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你别见怪,他是谁都不理的。就是我,要跟他正经说句话,也不太容易。”
“你爸爸老家是不是在洲上?”
“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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