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那么几天，我为了躲避小张老师，故意把接送孩子的任务交给了父亲。而父亲也乐于承担这项工作，其实他以前也这样要求过，却被我拒绝了。我主要是考虑他太辛苦，再加上上下班顺路，所以接送孩子的事情我都一个人做了。如今却不同了，如今小张老师那边已经出现了不好的苗头，我这样做或许是躲避她的最好方式。
这天下午，我本来下班很早，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鲤鱼炖上了，大约过了有半个小时，鱼都炖得差不多了，却发现父亲和妞妞还没有回来。正在纳闷的当口，却听见摁门铃的声音，我赶紧跑过去把门打开，发现除了父亲和妞妞外，小张老师也站在门口，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有些惊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小张老师先开的口，她说：“怎么，也不请我进去？”我这才回过神来，嘴上赶紧说：“快进来吧。”然后给她拿拖鞋。小张老师一进屋，就不住眼地开始四处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我腰间的围裙上，好奇地问我：“做什么好吃的呢？”我说：“炖了一条鱼，对了，要不晚上就在这吃吧，尝尝我的手艺。”没想到小张老师倒是很爽快，她说：“好呀！”我心中有些叫苦不迭，心想自己这不是多嘴吗，我倒不是差她一顿饭，只是我知道吃了这顿饭之后，指不定我俩之间的关系进行到哪步了。
谁知小张老师直接跟我进到了厨房里，撸胳膊挽袖子地说：“还整啥，我帮忙吧。”我往外推她，说：“不用了，我再弄一个凉菜就可以吃饭了。”没想到小张老师手倒是快，她说：“我来吧。”然后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一把就从身后将我那围裙扯下来，像模像样地套在了自己身上，熟练地切起了黄瓜。我在身后看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张老师说：“我今天到你家里来，你一定很意外吧？”我说：“是，你怎么这么闲，有空来家里坐。”小张老师说：“嗯，是这样的，我最近发现妞妞的成绩有些下降，所以特意过来想跟你谈谈，对了，你是不是最近工作特忙，咋不见你接送孩子了？”我说：“是的，工作确实有点忙。”小张老师说：“我跟你说啊，无论你工作有多忙，都不能放松了对孩子的教育。”
我嘴上答应着：“是的，我应该加强对她的教育！”心里却狐疑：“我最近对妞妞辅导得挺勤的，也没感觉她成绩有下降的趋势啊！”就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但是我没有揭露她，我站在小张老师的身后，看着她熟练的刀法，诧异地问：“你在家也总做饭吗？怎么看你切菜这么熟练。”小张老师回头冲我笑了一下，说：“那当然！在你眼里是不是以为我们80年代的人都特别娇生惯养啊？”我如实地回答：“是！我看你的样子，一直以为你家务活什么都不会做呢。”小张老师撇着嘴说道：“你净小看人，其实我在家没事就帮我妈做菜的，因为我喜欢做菜。嘿嘿……”我看着小张老师那调皮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本来打算只拌一个凉菜就吃饭的，但是考虑小张老师在这儿，不能弄得太简单，所以趁着她拌凉菜的当口，我又快速地炒了两个小菜。小张老师在旁边惊讶地看着我，她没想到我炒菜的速度这么快，她瞪大了眼睛说：“真不敢相信，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好菜。”我笑了笑说：“没啥，这也都是被逼出来的，有时候孩子上学来不及，我也着急上班，时间久了就锻炼出来了。”小张老师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和怜悯，我感觉到她的心里似乎很心疼我。
幸好这时妞妞跑进来打断了我们，妞妞说：“爸爸，饭好了没有啊，我都饿了。”我说：“好喽！快进屋给你们老师摆座位吧，咱们马上吃饭！”
妞妞欢快地拍着小手进屋了。
当我们将所有的饭菜都上齐后，妞妞也摆好了座位，她拉着小张老师坐下，嘴上还说：“张老师，你就坐这儿吧，妈妈以前就是在这儿挨着我坐的！”我和小张老师听了，都有些尴尬。的确，孙晶以前一直在孩子的右侧，而我在左侧，妞妞夹在我们的中间。但我没想到妞妞今天却无意中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知道她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然而就是这一句话，却难免让我和小张老师想的更多。
还是小张老师反应比较快，她摸了摸妞妞的头，笑着说：“妞妞真乖！”然后冲里屋喊道：“伯父，快出来吃饭吧。”父亲一直都有看二人转的嗜好，这个时间电视里正演着二人转大舞台，父亲每天都一集不落。父亲听到了小张老师的召唤，踱着步从里间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哼哼着小曲。
小张老师笑着问：“伯父也喜欢二人转啊？”父亲答应了一声：“是的，我也是消磨时间，没事看看。”小张老师礼貌地给父亲让下座位，然后将烫好的酒递了上去。父亲接过酒，嘴里说道：“小张老师啊，你到家里来千万别客气，有啥吃啥吧，这是嘉明烧的菜，不一定好吃，这要是你大娘在，她烧的菜那才叫一个好吃呢。”说完父亲还吧嗒吧嗒嘴，一副很可惜的样子。我和小张老师对望了一眼，都忍不住被老爷子的话逗笑了。许是家里好久没来女人了，父亲的心情显然不错，自己倒了足有一整杯酒，然后悠然地自斟自饮起来。
小张老师好像很喜欢父亲粗剌剌的性格，她笑呵呵地看着父亲，丝毫也不见外，大口大口地跟我们一起共进起晚餐来。妞妞对小张老师能在家里吃饭感到很开心，她不住地给老师夹菜，差不多都填满了整个饭碗。我说：“够了，妞妞不要再给老师夹菜了，让老师自己吃。”妞妞看了看我，这才罢手。
终于吃过了晚饭，一起帮我收拾好碗筷后，小张老师却丝毫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摊开了妞妞的作业本，又像模像样地辅导起妞妞的作业来。我在旁边看了看时间，心里干着急，这时天已经越来越黑了，但是眼前的情形我又不好意思撵她走，只能在心里盘算着，希望她快点回去吧。
天终于全部暗了下来。大约9点钟的时候，小张老师才抬起头，看了看外面说：“呦，这都黑透了，我得回去了。”我说：“那我就不留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辅导妞妞作业。”小张老师瞟了我一眼，故意嗔怪道：“跟我还客气啥。”然后，她转过头，冲里屋正在看电视的父亲喊了一句：“伯父，我走了啊！”父亲应声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道：“你要走了啊，怎么不再坐一会儿？嘉明快去送送她，外面已经黑了，看小张老师害怕。”我说：“嗯，我知道了。”
我和小张老师一前一后出了门，她对我能送她感到很高兴，本来我是想打车的，却被她拒绝了。她说：“反正路又不远，咱们一起走走吧！”我说：“好吧！”这时我也只能听任她的选择了。
此时，正值九月的天气，北方九月的夜晚已经透出丝丝凉意，偶尔还会有一阵风吹来，让人的心不自觉地跟着婆娑的树影一起摇曳。
小张老师说：“其实你做的菜挺好吃的。”我说：“是吗？我倒不觉得，不过刚开始时，我却不会做，不是忘了放盐，就是烧糊了，后来做的次数多了，才掌握好火候。”小张老师说：“嗯，这确实是一个熟练的活儿，不过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确实挺不容易的，难道就没想再找一个？”我说：“找什么？不！我现在觉得挺好的，跟孩子在一起挺快乐，暂时不想再找了。”我当然没有把孙晶带给我的伤害太深，我还没有完全从中走出来这个原因跟小张老师说
小张老师沉默了半晌，突然问了我一句：“对了，我发现你最近一直在躲着我，是不是？”我说：“你别瞎说，我躲着你干什么？”小张老师停下来，认真地看着我说：“真的没躲？”我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故意装出心里没鬼的样子，迎着她的目光说：“真的！”小张老师从左到右仔细地看了我好几遍，然后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在我面前跳了起来，嘴上说道：“改天让我也给你烧一次菜吧，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其实我烧菜比你好吃多了。”我说：“真的吗？那改天我一定尝尝。”
好在这时已经到了她家的楼下，小张老师噔噔跑上几阶楼梯，然后又跑下来，站到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然后又噔噔跑上楼，边跑边跟我说：“记得啊，改天我也给你做鱼！”说完就没有了踪影。
我忽然感到很茫然，觉得这个故事本身很没有新意，而且从内心来说，这也不是我想要的。
送小张老师回来，妞妞已经睡着了。父亲听到我的动静，从里间走出来，问我：“把她送回去了？”我嘴上答应着：“嗯！”父亲说：“其实这个小姑娘挺可爱的，我发现她好像喜欢你！”
我低下头没有吭声，将换下来的鞋放到鞋架上。然后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说：“哪能呢？现在的女孩子都开放，她性格外向，对谁都这样的。”父亲说：“你骗不过我，我好歹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了，这种事情还能看不出来。”父亲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们之间确实没有可能，差距太大了，我想即便是人家女孩子自己同意，她的家人也未必同意。”父亲看我没有说话，又补充说：“嘉明，不是爹总唠叨你，你是该再找一个啦，咱们这个家没有女人不行！”
我见父亲提起了这个话茬，索性在沙发上坐下，点着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将那烟圈吐了出去。我不紧不慢地说：“爸爸，我正想和你谈这件事呢，妈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我白天上班，妞妞上学，又没有人陪你……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该找个老伴儿了？不求别的，哪怕只是陪你说说话……”父亲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打断我：“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这年轻的不找，反倒让我这老头子先找，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况且你妈去世不久，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父亲的态度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说：“爸爸，你先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找是因为眼下没有碰到合适的，我怕随便挑一个可能会对妞妞不好。而你不同，只要你自己相中了就可以，我想妈妈在天之灵也能够理解你。况且她临终的时候，不是嘱咐过你，让你再找一个老伴吗？你年岁大了，身边需要有人随时照顾。”父亲摆摆手，说：“你不要再说了，反正我死活都不会找的，先考虑你自己的问题。”
说完老爷子气呼呼地回屋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
当晚，我几乎彻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恼人的事情，眼前浮现的一会儿是小张老师灿烂的笑脸，一会儿又是父亲满脸的皱纹，一会儿是妞妞可爱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母亲和蔼可亲的容颜。我猜想隔壁的父亲可能和我一样，整宿不能成眠，他或许也在为自己和儿子的明天打算。这样想着，心里越发地感到我们爷俩儿凄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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