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没想到母亲的病情恶化得这样厉害，虽然她一直病病歪歪，身体不是很好，但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这次离婚事件，她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应该没有问题。
那天父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单位执勤，父亲用那种焦躁地声音对我说：“你快到医院来，你妈好像不行了。”我没有思索过多，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匆匆地往医院赶。一路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母亲身边去。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父亲说下午你妈表现得就有些异常，总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问她都说了什么？父亲看了看我说，她说如果她不在了，让我再帮你找一个好媳妇，模样丑俊都没有关系，只是人一定要好，要懂得心疼人，还有就是不能朝三暮四。我听了心里是异常的难受，我拿眼不住地往急救室张望着，盼望母亲这次能够度过难关安然无恙。
大约十几分钟后，医生终于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他摘下听诊器问：“谁是家属？”我和父亲都迎了上去，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是！”医生看了看我们，然后语调低沉地说：“患者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建议你们立刻转院，不过……”说到这里，医生停了一下。我焦急地问：“不过什么呀，大夫你快说！”医生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凭我的经验来看，就是转院恐怕也会无济于事，建议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医生说完之后，低下头匆匆地走了。
我和父亲像雷击一样站在了那里，我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来不及多考虑，我和父亲简单商量了一下，立即打车将母亲送去了省城条件更好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终于安顿好了一切之后，我又连夜打车回来筹钱，因为那医院虽然医疗条件好，但是看病也特别贵，光押金就要2万元。说实话这两年我家里又是供我念书，又是为我娶媳妇，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房子欠下的那3万多元钱还没有还清，我是最不愿意借钱的，可到了这紧要关头，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要把这救命的钱借着。
我敲开了很多亲戚朋友的门，说明了来意，很多人听说我要借钱，都很遗憾地摆摆手，要么说没钱，要么说钱被占用了，帮不了我这个忙。有个别讲究的亲友，一咬牙拿出了三千两千的，说拿去吧就这些了，不用急着还。我看着那区区的三千两千元钱，哭笑不得，真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不过是一夜之间，我急得满嘴起大疱，眼见着这钱等着救母亲的命，万般无奈之下，我把自家的房产证拿了出来，找到了辖区中有名的高利贷，我将那房产证啪地往桌子上一撂，我说借我5万元钱，我等着急用，利息照付。那高利贷外号名叫“周扒皮”，是有名的见利忘义的主儿，他在我们辖区内经营着几处娱乐场所，平时就和我们很熟，如今我求到他的头上他很意外，嘴里说道：“呦，原来是沈警官啊，怎么沈警官也缺钱用了？”然后似有意无意地瞅了那房产证一眼，继续说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沈警官借钱，尽管拿去，什么利息不利息的，不是见外吗。”
我没有时间跟他磨蹭，我知道这些人根本就没有道义可言，跟他们交往除了利益还是利益。于是，我自觉地拿起桌子上的纸笔，唰唰地很快立了一张字据，然后连同房产证一起递到他的面前。我说：“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那周扒皮接过字据，嘴上说着能有什么问题啊，眼睛却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然后打开抽屉，给我拿了整整五捆钞票。我来不及细数，赶紧装进口袋里，再次匆匆地往省城的医院赶去。
我很遗憾，遗憾我最终的努力也没能挽救母亲的生命。
10天后，母亲去世了。母亲去世那天，我抱着母亲的尸体放声大哭，眼前浮现出小时候母亲对我的诸般好处，那时候由于家里生活困难，有什么好吃的母亲都会留给我，甚至哥哥偷吃一口都会被她打。那时我也听话，总是将那好吃的掰开一半送给哥哥吃，母亲就夸我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然后她将我们兄弟俩搂在怀里哭，她说等以后咱家生活条件好了，咱们想吃啥就吃啥。事实上，等生活条件真的变好了以后，母亲也没有想吃啥就吃啥，她一直都在省吃俭用、勤俭持家。由于母亲没有固定工作，我们全家就靠父亲转业挣的那点工资维持生计，母亲就时常给人打些零工贴补家用。就是在这样的困难情境下，她把我们兄弟俩都供了出去，哥哥最终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外地工作，我也考上了警校，分回了老家的派出所。我说：“妈这回我们哥俩都挣钱了，你也该享受享受生活了。可母亲嘴上答应着，可她又没享受生活，而是张罗着攒钱为我们哥俩娶媳妇。母亲常说，等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我再歇歇，拼搏了这大半辈子，有时感觉真的很累呢。
直到母亲病倒的这一刻，她一直都没有歇着，她一直都在为生活忙碌着。作为她的儿子，我的心中充满了愧疚。是的，我已经娶妻生子，却没有能力让母亲享一天福，反倒让母亲操碎了心。我还有什么脸面对死去的她，我愧对儿子这个称号啊，我是一个大不孝的人。这一刻，我哭得昏天黑地。
哥哥也从外地赶回来了，他和我一样跪在母亲的面前痛哭不已，父亲则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天后，我们将母亲的遗体火化。哥哥只是在家待了两天，然后又匆匆地赶了回去，他还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处理。当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的时候，父亲看着母亲的遗像，终于落下了泪来。在我的一生中，很少看到父亲流泪。父亲对我说：“其实你妈跟我过了一辈子，根本就没享着什么福，我脾气不好，性格暴躁，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我没有说话，脑子里却想到了孙晶，我想即便父亲性格再怎样暴躁，但毕竟母亲和他过了一辈子，而我呢？人都说两个人相守到老是一种幸福，可我却无缘体会这样的幸福。
父亲接着说：“其实你妈临死前还对我说了一句话。”老爷子说到这里沉默了。我问：“她又说了什么。”父亲看了看我，半天才说：“她说如果她死后，还让我再找一个老太婆侍候我，她说在九泉之下不放心孤零零活在阳世的我。”父亲说到这里，情绪愈加激动，眼泪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模糊了他浑浊的双眼。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不能再找啦，你妈对我这样好，我再找怎么能对得起她？我情愿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死后到九泉之下再找她相会去。”老爷子说到这里，竟情不能自已，悲痛万分。
我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心中百感交集。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父亲和母亲生活了一辈子，虽然也有过磕磕绊绊，但是从内心里他们还是恩爱的。我曾不止一次地听母亲唠叨说和父亲过够了，受够了父亲的窝囊气，甚至偶尔母亲还会在父亲惹她生气时咒骂道：“你这个老东西，咋就不嘎巴瘟死了呢，瘟死了我也好清静清静，免得整天烦我。”但是咒骂归咒骂，母亲还是每天照常给父亲打洗脚水，为他变着样儿做好吃的，照顾好他的起食饮居。我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妻吧，贫贱不能移，不离不弃，互相牵手，一同走过人生的风雨，可惜我和孙晶却不能成为这样的夫妻，我们的爱最终在金钱和名利面前轰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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